第27章 秋釀(8)(1 / 2)

書法的精進,是學養提升的標誌。如同春蠶吐絲、蜜蜂釀蜜,均是能量積澱的結晶。最終,情趣秉性、學養境界、書法功力與筆墨技法融為一爐,就成就了一個不同凡響的板橋鄭燮。這在他的蘭竹與石頭的麵貌中體現得尤為明顯。畫蘭寫竹難,可謂是繪畫之最。簡單之中,最見學養與書法的功力。簡單的幾筆竿影葉鋒,就要充分反映畫家的神情氣韻,談何容易。當一株蘭草、一竿竹子落在宣紙上,就不再是自然的蘭與自然的竹,畫家的精神氣質正是通過筆墨完成。以書法的功力寫蘭畫竹,以書法的意趣來捕捉蘭之清雅與竹之高潔,形象一切畫理之魂,才是中國畫之正途,也是板橋鄭燮與“揚州八怪”成功的秘訣。

十七

花亦無知,月亦無聊,酒亦無靈。把夭桃斫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

一闋《沁園春·恨》道出了鄭燮二次“京華落拓”歸來的愁悶心境。乍一看,大有氣急敗壞、心灰意冷之勢。

可話雖如此講來,事實上並不見得那麼消極。這就是文人的做派,有時隻是文字的宣泄而已,說一套、行一套罷了。連自己也說不清其中的真假緣由,後人隻好秉實記錄了。

人生其實沒有那麼多嚴密的邏輯。所謂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事情往往倒是情緒的真實軌跡。瞧我們的傳主鄭燮,一麵喊著要“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一麵卻對功名求之孜孜,借著春光同友人在這揚州天寧寺僧舍中縱論八股、埋頭誦讀聖賢之書,隻為考取功名而夜夜苦讀不懈。鄭燮的技藝超群,可他自己卻認為是用功所致而並非天資過人。他每次同學友們比賽背誦古文,都是名列第一。眾人萬般無奈,就想考他一考,也難他一難。

“鄭燮兄,你既然如此記憶超群,我等倒要看看,這《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四書,你可否能夠默寫?”

說話者乃同鄉學友陸白義。

“那得寫多長時間?!”鄭燮笑著問。

“我看給你三個月時間吧,每日在此默寫,我來監督。如若完成無誤,我等甘拜下風。以後唯兄言是行。”

“好,如若默寫完成,你等得請我飽餐一頓狗肉老酒如何?”

“那還用說,十頓都行。”一旁的徐宗於很認真地說。硯友個個起哄,紛紛附和同意。

鄭燮說:“好吧。我來試試。”

當下鋪紙研墨,開筆默寫。誰知一句戲言,竟一發不可收。那些日子,他黎明即起,正襟危坐。他寫得認真,每日堅持默寫三五張,真隸相參,頗見韻致。有時深夜捉筆,雞叫方歇。見他如此較真,累得形容枯槁,陸、徐二人反悔勸阻不得,隻能辛苦陪伴,叫苦不迭。田順郎端茶遞水做飯煎藥,筆墨小心伺候。如此近兩月時間,鄭燮默寫《四書》之浩繁工程終於完成。且書字體多變,章法布局也是格外自然嚴謹。經陸、徐二人嚴格核對原文,竟無一字之誤。後即合裝為《四書手讀》,成為傳世孤本。對於此舉,鄭燮甚為得意,自題跋語曰:

戊申之春,讀書天寧寺……戲同陸、徐諸硯友賽經文默熟……雖字有真草訛減之不齊,而語句之間,實無毫厘錯謬。固誦讀之勤,亦刻苦之驗也。……徒矜奇異,創為真隸相參之法,而雜以行草,……書法之優劣,萬不必計。

貌似苦中作樂,無奈之舉,其實另有所圖,樂在其中。可見此時鄭燮科考入仕決心已定。此後,雖作《滿江紅·田家四時苦樂歌》草書卷,那也是真情流露,興之所至。並非是要消極遁世。一個讀書人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同時也要改變周圍下層人的命運,這也是儒家經典中的應有之義。知民間疾苦者,方可成為好官。這也是一種科考信仰的鋪墊。鄭燮在詩詞中談古論今,正從另一個方麵體現了他的政治抱負。他對於國家大事開始格外地敏感起來。

好在此時,雍正皇帝頒布了朝野關注的《大義覺迷錄》,為自己辯護。天下怪事,奇文共賞。堂堂當今皇帝,通過犯上作亂的“原告”之口為自己文過飾非,是高是低、孰真孰假?究竟在鄭燮的心中起到了怎樣的作用?很難料定。不過皇帝貌似真誠的寬宏雅量,對於曾靜及其弟子的寬大處理,對於天下漢人學子多多少少還是起到了一定的安撫作用吧。

此時,李鱓第二次被召入宮,繼續充任宮廷畫師,而好友李方膺則出任山東樂安知縣。這對於鄭燮參加科考都是極大的刺激和鼓舞。看來他的麵前,除了仕途,已是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