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科考(5)(3 / 3)

“畫船三度見同來,豈止蕭郎解愛才。身似花枝心似鐵,天生小史伴於懷。”

冬心聞訊,忙招手歡迎。那彭郎卻是羞得滿臉通紅,連連埋怨板橋先生不該取笑人家。

鄭燮故意說:“彭郎差矣,此乃張鐵珊詩呀,並非板橋吾言。”

彭郎臉上頓時緋紅若桃花。冬心則絲毫不顯尷尬,而是起身掀髯,嗬嗬大笑道:“彭郎如此不棄不離,也是冬心前世造化。諸君如何慕妒,我也沒有辦法呀。”

彭郎輕推他的胳膊,撒著嬌地跑去沏茶了。

鄭燮很羨慕冬心的瀟灑散淡心境。在京華,他像到任何地方那樣,安頓了自己的“家”,就悠然自得地享受起屬於他自己的諸多喜好。

賣字、賣硯、賣精巧的宮燈。仔仔細細地鑒別著各種由沒落府邸流落出來的珍貴器物。討價還價,爭辯真偽,敘述一件件古物的淵源……從早到晚,興致勃勃、癡不思醒、其樂融融。這些日子,鄭燮整天同金農泡在一起,耳熏目染,對古玩字畫,也是略微知曉。他發現金冬心的眼睛,發著幽暗的藍光。這是不同於漢人的色目後裔的明顯標誌。盡管冬心並不承認自己是什麼色目人種,但是他的豪放不羈的個性、出奇聰明的頭腦和對於經商與鑒古的特別喜好,都似乎在證明著他的神秘身世的不同凡響。

鄭燮麵對冬心發呆遐想之時,門裏卻走進一位手捧古董的顧客。他拿的似乎是一件精致的元青花瓷器。金冬心抬頭見得,眼睛驟然一亮,閃爍出火苗一樣的藍色光彩。此刻,呈現在板橋麵前的,就完全不是一個瘋狂詩人、一個矜持的書法家、一個接受當今皇上考試而剛剛落選之人,而完全就是一個專營古董的精明胡商。鄭燮努力地想象,何以像他這樣有真知灼見、有操守誌趣的學者,獨獨對那些象征著門第與財富,卻也極容易招致紛爭的身外之物如此的癡迷和固執。然而,無論如何,這個充滿內心矛盾的人,依然是鄭燮敬重而要好的朋友。

也就在這時,方才金榜題名的杭世駿到了。原來,那元青花是他為朋友特意招來的古董寶物,作為一種安慰,甚或是某種愧疚的彌補。他故意隨後出現,向鄭燮拱手致意,又狡黠地望著癡情的冬心兄。杭世駿是典型的風流才子,但並非是世家出身。在貧窮的環境中長大的他,並沒有絲毫門第的自卑。他性情爽直,言談尖刻,時常與人爭論,甚至當麵指責對方的過錯,但對於朋友卻總是誠摯而滿腔熱情。鄭燮佩服他的苦學與善辯和幾乎過目不忘的超人記憶。在這方麵,他們二人可謂是英雄所見,難分高下,於是相互都很賞識,也很敬重,但也不無某種難以言說的掩飾與客套。

特別是作詩填詞,杭世駿有著比鄭燮似乎更強的自負。所不同的是,他的這種自負,有時幾乎表現為情不自禁的直白與傲慢,因此招致的妒忌與非議也要更多。

“吾遇杜韓當北麵;若蘇則兄事之。”這是杭世駿的狂言。鄭燮倒是沒有如此的傲慢。但他能夠理解甚至欣賞他的自信,其實鄭燮自己骨子裏又何嚐不是一個才高而自負之人。作詩填詞,的確是沒有權威,唯有自我的自由奔放。

令鄭燮更欽佩的是,這位仁兄在經學與史學方麵,也有著特別的積累與見地。當鄭燮得知他獲取了博學鴻詞科殿試的第一等成績,並被任命為翰林院編修,心裏就有說不出的羨慕。他甚至深信以這個杭州人的學識與魄力,會像春雷一般掃除學術界的沉悶守舊積習,足以扭轉空洞、雕琢而陳腐的文風。然而,在金冬心的眼裏,此刻那隻精美的元青花的瓷瓶,似乎比皇帝的殿試更為重要。由於杭世駿的麵子,他以最低的價格買得瓷瓶。他此刻正心花怒放地圍著幾案把玩著它,用衣袖仔細小心地擦拭,借著日光,欣賞那精美的圖案,仿佛他的生命,就是因那寶貝古董而存在似的,滿臉綻開了孩童似的笑紋。

此日,三位好友相聚,很快就忘記了不同的處境與命運,友誼的熱浪湮沒了一切。他們暢敘對飲,談詩鑒古,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