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爺,您可要三思而後行呀!”眾人還是勸阻。
鄭燮一拍桌子,憤然喝道:“你們諸位都聽著,立即開倉賑災!一切後果均由本縣令承擔!”
“可是,皇上要是怪罪下來……老爺,還是先上個急折子稟報……”沒等張師爺說完,鄭燮就捫心自語道:
“此何時!俟輾轉申報,民無孑遺矣;有譴我任之!”
當天,濰縣嚴守緊閉的官倉即被打開,饑餓的災民們蜂擁而至。鄭燮站在人群中,高聲講道:
“開倉賑災,是一方官府的責任,更是皇上的恩澤。”
混亂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人們都屏氣聽著。
“希望大家夥兒互相禮讓,按照排隊順序,書寫契券,按照人頭和戶頭領取官糧。借一還一,不得含糊。”
於是開倉賑濟的次序井然。如此日夜不息,連續多日人心穩定。從此城中再也沒有人被餓死。
六
然而,災難並沒有到此結束。災情似乎仍在繼續考驗著鄭縣令的理政能力。在這種時候,其他受災府縣的官員們都依照所謂的慣例和經驗,有的閉目塞聽、裝聾作啞,不顧百姓死活,公然隱瞞災情,以免自找麻煩。有的則不顧人命關天、十萬火急,隻是敷衍塞責,例行公事,忙於文書提交,隻是消極等待聖旨。而濰縣的鄭縣令竟然果敢行事,公然自作主張,命令開倉賑災。消息一下子瘋傳開來,鄭燮頓時成了同僚們議論的一個怪物。而濰縣也就成了災民逃命的希望之所。更多的災民蜂擁而至,這是鄭老爺沒有料想到的新情況。這給濰縣和鄭老爺帶來了更大的壓力。
來自周遭各州各縣的災民暴增,濰縣縣城幾乎成了一個搖搖欲覆的孤舟。這可如何了得。張師爺和各司頭目頓時慌了手腳。紛紛建議立即關閉城門,隻許出城,不許進城,再讓衙役把外鄉人清理出城去。這可如何是好?鄭燮也感到了事態嚴重。
又是一個不眠的夜晚。童子再次催他用餐就寢,可鄭燮仍是毫無倦意,更毫無食欲。人是更加的瘦羸蒼老,但精神卻是格外的昂奮。他的耳邊,充斥著災民的哭喊和呻吟,而心頭卻是裝滿了那些愁苦而憔悴不堪的麵容。這些慘不忍睹的畫麵和刻骨銘心的聲響日夜困擾著他,這是遠比那民間的疾苦之聲更要令他坐臥不安的。
“人家既然來了就不要再趕走,城門也不必關閉。”
鄭燮當堂宣布。為了緩解危機,為了能夠救濟更多的災民,鄭燮同時主張一麵抓緊申報救糧款,一麵號召地方豪富募捐救災。同時他還下令查封了城內那些囤積居奇的不法奸商的大量存糧,責令其平價拋售給災民。他還親自上門,苦口婆心地勸導縣中大戶設廠煮粥,輪流供給流離失所的災民。這幾項措施一經實行,矛盾很快得到了緩解。他趁熱打鐵,利用災民聚集城中無所事事的現狀,千方百計集資,規劃一係列修複和新建水毀工程。以工代賑、招募那些逃難來的饑民投入勞動。事實很快證明,這可是一舉多得的明智舉措。不僅避免了社會秩序的混亂,也解決了災民的溫飽。
就在這樣的繁忙中,鄭燮迎來了乾隆十二年(1747)的新春佳節。他沒有離開濰縣回鄉過年,而是把妻兒接來團聚。沒有平常年關那麼多庸俗應酬,他正好吟詩作畫。這天夜晚,他躺在床上睡不著。冬夜原本是靜悄悄的,但他卻似乎聽到風雨之聲。似乎聽到屋外風中的竹子發出蕭蕭的聲響,他就想到了災民們呼天喚地的禱告與呻吟。饑餓、凜冽、瑟縮。這就是乾隆十二年的除夕夜,鄭燮仿佛是在災民的哀號聲中度過的。正好他應約剛剛為一位同科的父輩畫了一幅《風竹圖》尚未落款,於是就提筆寫道:“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寫完沉吟半晌,一時不知所向。麵對著這苦難的人間,他感到無能為力。作為地方官,他不能等閑旁觀呀。他開始謀劃著來年的舉措。他是要有作為的。他想起了那副流傳在坊間的楹聯,顯然是講給為官者聽的,說的都是大實話:“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道一官無用,地方全憑一官;穿百姓之衣,吃百姓之飯,莫以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然而,僅僅是不欺騙百姓,也是遠遠地不夠呀!一任地方官員,穿著百姓的衣,吃著百姓的飯,就得替百姓說話,為百姓做事呀。特別是遇到眼下這樣的災荒之年,就得有所作為呀。他眼下最擔心的,卻是這場百年不遇的大災荒繼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