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官聲(3)(2 / 3)

看來鄭燮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當新的一年開始之後,山東半島上的荒災仍在繼續著,新年並沒有給人們帶來新的生機。隻是在濰縣,已經開始的災後重建的局麵仍在拓展著。這在整個山東引起人們關注,也招來同僚們的妒忌。鄭燮感到了無形的壓力。但是他還是奮力躬行。自以為做事要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間也要對得住百姓和自己。

北方的酷寒把農作物的生長,限定在不足百日的無霜期內。上年夏秋的連續幹旱,早就釀成了一個顆粒無收的年饉,也同時預定了一個青黃不接的早春。連續十個月的幹旱,使土地龜裂,人們的心中更是焦渴難耐。白狼河水完全幹涸了。城中和鄉間的每一口井都露了底。井口黑洞洞的,就像一隻隻巴望著老天爺快快降雨的眼睛。幹旱耽誤了農時。端午節到來的時候,田野裏還是枯黃的一片。

“下一場雨吧,老天爺快睜眼,救一救這一方可憐的百姓!”

祈雨的人,已經再也不是成群結隊的百姓,而是縣令鄭老爺自己。他在大白天,頂著烈日,戴著一頂草帽,走到鄉下空曠的田野裏。原本已經是春耕大忙的季節,眼前卻看不到一個勞作的農夫。他跪下身子,雙手在地上刨下去。挖到一尺許了,還不見一點兒濕墒。人們完全絕望了,這才有他的《逃荒行》:

十日賣一兒,五日賣一婦。來日剩一身,茫茫即長路。長路迂以遠,關山雜豺虎。天荒虎不饑,肝人伺岩阻。豺狼白晝出,諸村亂擊鼓。嗟予皮發焦,骨斷折腰膂。見人目先瞪,得食咽反吐。不堪充虎饑,虎亦棄不取。

災情的嚴重可想而知。一邊是為了生存而賣兒鬻女,一邊則又是真情的救助與人性的溫暖。一邊是虎狼的獸性與殘忍,一邊又是前途未卜的無望與茫然。剛剛忍痛賣掉自己兒女的母親,突然看到一個被遺棄在道旁的嬰兒,她該怎麼辦呢?

道旁見遺嬰,憐拾置擔釜。賣盡自家兒,反為他人撫。路婦有同伴,憐而與之乳。咽咽懷中聲,咿咿口中語。似欲呼爺娘,言笑令人楚。

這些危難之中的人們,他們成群結隊像潮水一樣湧向遠方他鄉。隻是想著遠離這失去親人和歡樂的災難之地。

能夠走得動的都逃了。留在家鄉的老弱病殘,則在這新的一年和又一個漫漫春夏,繼續遭受著幹旱的煎熬。

此刻,鄭燮在田野中正跪拜老天祈求降雨,突然不知從哪裏來了那麼多的災民。他驚異地發現,那些沒有外逃的老人和兒童,那些骨瘦如柴的人們,個個都瞪大著深陷的眼睛,流露出急切的渴望。那目光是多麼的可怕,又是多麼的令人難忘。沒有人再仰望天空了,也沒有人再祈求老天憐憫保佑了,人們都盯著這個好名聲的布衣縣太爺。

“老天爺,救救這一方的百姓吧!”鄭燮不敢看這些災民的眼睛了。他幹脆閉目又一次地在心中為他們祈求。隨即就起身走向前去,把自己懷中揣著的打算當午餐的煎餅掏出來。孩子們立即把他圍住。他小心翼翼地把那煎餅撕開分給他們吃。人群中出現一陣騷動。也就在此時,誰也沒有留意到天空中突然聚集起一團烏雲。隨著一聲隆隆地由遠方滾來的雷聲,人們仰頭望天,就感到有涼絲絲的雨點墜落下來,人群立即沸騰!失去了生機的大地也開始歡騰。

“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

老少爺們兒歡呼著,跳躍著。鄭燮的臉上也綻開了笑容。他抬頭望著不斷加厚著的濃密的雲層,高興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老天爺可真正是開了眼。

這遲遲到來的雨,從五月十八日開始降落,濃密的雲層,充沛的雨水,重新點燃了人們生活的希望。也使得鄭燮感到了由衷的喜悅。濰縣城中,幹枯了許久的白狼河又重新開始嘩啦啦地流淌著河水。就在人們興高采烈地等待雨住風停,準備著整地播種的時候,天上的雨卻是越下越大了。

老天爺似乎故意同人們作對。大旱過後又是連續兩個多月的霪雨,龜裂的膠東平原轉眼之間又成了一望無際的水窪。這預想不到的災害,又一次沉重的打擊,就像是有人在鄭燮原本受傷的心上深深地又刺了一刀。他同那些農夫和孩子們麵對那茫茫的水窪,完全地失望了。

整整一個夏季,就在這樣的愁苦之中過去。人們憑借在退水後的地裏挖野菜抓小魚小蟹度日。鄭老爺對此也是束手無策。苦悶之時,他就作畫解悶。他修書慎郡王告知濰坊赴任,得了回信,算是一件高興的事情。慎郡王還寄來了一首七律,讀著令他回憶起從前在京城相逢與交往的日子。那可是令人真正高興的時光。可惜美好的時光,隻是一去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