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官聲(4)(2 / 3)

“板橋作宰山東,與餘從未識麵。有誤傳餘死者,板橋大哭,以足蹋地。餘聞而感焉。後廿年,與餘相見於盧雅雨席間,板橋言:‘天下雖大,人才屈指不過數人。’餘故贈詩雲:‘聞死誤拋千點淚,論才不覺九州寬。’板橋深於時文,工畫,詩非所長……”袁枚這段話道出了他對鄭燮的評價。

這兩位清代著名的文學家,年齡雖相差二十多歲,但卻有許多相似之處。同是乾隆年間進士,都曾擔任過十來年縣令,都是有口皆碑政績卓著的清官。辭官的原因也差不多,鄭板橋是為放賑救災,得罪上司;袁枚則厭惡官場迎來送往阿諛奉承,不甘心為“官奴”。辭官後,鄭板橋以賣畫為生,袁枚則以賣文為生。最重要的是,二人都反對當時的程朱理學和考據之學,反對“格調說”、“神韻說”。在寫詩作文上都傾向於痛快淋漓地抒發真情實感,追求清新自然,強調雅俗共賞,反對堆砌辭藻濫用典故。但在其他問題上,也有相互抵牾之處。例如,鄭板橋就對袁枚的誌怪筆記小說《子不語》頗有微詞,在《寄杭大宗書》中,措辭激烈地批評此書“一卷未終,惡心欲嘔”“以此等惡劄刻而行世,殊令我為袁家才子惜,為士林歎,為天下人哭,悲從中來,百方抑製而未能自已也”。鄭板橋的批評顯然有過火之處,但是《子不語》中確實存在濃厚的因果報應、荒誕迷信等弊病。袁枚說鄭板橋“深於時文,工畫,詩非所長”。對這個評價,鄭板橋則在《與伊福納》信中說:“至謂板橋不會作詩,我不願辯;若雲深於時文,一深字談何容易,則我豈敢當之……板橋何人,而能領此一深字乎,袁枚之言,雅不願聞。”鄭的態度謙和自抑,低調應對,相比之下,袁枚就顯得高傲,甚至有些自命不凡了。袁枚說鄭板橋“詩非所長”,實際上鄭板橋的詩寫得甚佳。鄭板橋出身貧苦,久居民間,深知老百姓被壓迫剝削的痛苦和貪官汙吏的惡行,所以,像《悍吏》《私刑惡》《逃荒行》《還家行》等詩,在反映百姓窮苦生活、鞭撻酷吏肆虐橫行方麵,甚至比袁枚的詩更有深度,更受好評。至於鄭板橋的《家書》,更是膾炙人口,雖談家務瑣事,每多精辟見解,且深刻獨到,發人所未發,啟人心智。

乾隆十三年(1748),即鄭燮治理濰縣三年之際,乾隆皇帝決定要到泰山封禪——祭祀天地。據說直接的原因也是因為山東大災中,有饑民鋌而走險聚眾造反,結果遭到朝廷殘酷鎮壓。事後,皇上一方麵派大員勘災放賑,一方麵親自前來降福安民。為了迎接聖駕,山東上下官員忙得不亦樂乎。天子大駕光臨,自然少不了在山上建設行宮、鑿修禦道,至於刷新廟宇、整理文物古跡更是不在話下。此間,鄭燮也得到一份差使,被稱之為“書畫史”,即聖駕遊曆泰山自然要遍覽書畫文物,即命他隨侍以備谘詢。這雖然是一個臨時設立的官職,但同樣是朝廷命官,鄭燮心中不勝榮幸。為了這件差事,鄭燮居住泰山絕頂四十餘日,為迎聖做著準備。其實也就是事先遊曆,熟悉沿途碑刻與勝跡文物。這對於鄭燮,無異於如魚得水。他平生酷嗜山水,更喜好文物碑刻。如此在山中流連多日,可謂樂哉、悠哉、快哉。早年友人入幕山東,他就羨慕不已,賦詩雲:

封禪碑銘今在否?鳥跡蟲魚怪異。為我吊秦皇漢帝。

這次鄭燮在泰山逗留那麼長時間,可是大飽眼福。每日覽古跡賞山景,讀碑銘觀日出……日複一日,陶醉其中,豈不是得其所哉!為了紀念這段快樂愜意的日子,他還特意為自己刻製“乾隆東巡書畫史”圖章一枚,炫耀於世,引為自豪。至於乾隆上山以後,有沒有接見過他,有沒有聽他介紹泰山書法,是否欣賞過他的詩詞書畫?史料沒有記載,大概也沒有什麼值得記述的內容吧。曆史的煙雲,淹沒了不知多少史實,給後人留下了許多的空白與疑難,也為我們的想象與研究提供了無窮的線索與空間。不過鄭燮在泰山的這些日子,心中倒是一直掛念著濰縣的百姓。他時常在落日餘暉中遙望濰縣的方向,想象著人們的日子,期盼著風調雨順。老天爺沒有使他失望。早春的幾場小雪,顯示出這片飽經災患的大地,已經亮出了複蘇的希望。人人都寄望於老天開眼和一個苦盡甘來的豐年。人們祈求流落到遼東半島的逃荒者,能夠家家團聚。

事實是,緊隨其後的幾場春風刮過,大地開始回暖。荒蕪的土地上,開始長出了足以讓人們度過饑荒的苦苣。於是男女老少,開始出現在田野上,掏挖著那救命的野菜。人們感到了老天的關照,看到了一線生之希望。逃荒的人們陸續回到了家鄉,開始收拾農具,準備春耕。田野上出現了令人喜悅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