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寂靜的園子,此刻出現了說笑聲。郭尚書的孫子郭一璐,正陪著鄭燮觀賞園中的假山奇石和古建。做過江西饒州知府的郭一璐,也是一個熱愛林園的飽學之士,並對祖上的園子繼續加以修建。經過了三代百餘年的經營之後,園中不僅有廣闊的荷塘、蒼鬱的名貴樹木和莊嚴而古老的樓台,更有豐富的藏書和銅鼎、石碑一類稀世的文化珍寶。鄭燮對於這些又是格外地喜歡。他簡直有些入迷,腳下的步子也邁不開了。可謂是一步一景,漸入佳境。他們的身後,是太守的侄兒郭偉業、郭偉
兩位伴隨,他們也是鄭燮的詩文至友,彼此很能談得來。
眼下雖是暑氣逼人的夏季,園子裏青竹招風,荷塘瀉涼,更有那開放著的豔麗荷花映日。白的、紫的、紅的、黃的,看著嬌媚欲滴,真是美不勝收。鄭燮平日雖不畫荷花,但是他對荷花的愛與理解還是獨到的。除了人們慣常所講的出汙泥而不染、盥清流以不俗之外,他對於晚秋冬日的殘荷,更是十分的留意。
“鄭老爺,你瞧,我們的荷塘雖小,可是十分的熱鬧。南北的好品種薈萃,花兒也是五顏六色,應有盡有。”
鄭燮點頭稱是,隨即說:“到了秋冬,荷塘的景色,更能發人深省。那些枯黃的殘荷在蕭瑟寒風中挺立,雖然無花無果,卻不畏嚴寒,堅守寂寥,默默地孕育著來年的新生命。”
三個人都點頭稱是。他們深感鄭先生的思想,就是這樣的深邃,這樣的與眾不同。往往能從普通的事物、常人的見識和人們司空見慣的現象中得出不同的感悟,令人耳目一新。
幾個人說著話,就在荷塘邊上一座涼亭坐下來歇息。於是主人吩咐侍女擺上茶具,大家就品茗交談。在美如畫圖的景色中,時空似乎也穿越到了過去,賓主也都忘記了當下而進入了理想中的情景。於是,思緒信馬由韁,隨意談天說地,吟詩論畫,話題無所不及,真是海闊天空、無際無涯。
整整一個下午,鄭燮都在郭府的園中度過。由交談而至吟詩,由品茗而到鑒賞古印與古硯。到了後來,鄭燮突然就來了興趣,吩咐備了文房四寶,開始動手臨寫那一幅傳說中大禹王手書的“岣嶁碑”的墨拓。這是一幅奇書墨跡,鄭燮真是愛不釋手。
濰縣衙齋之外,鄭燮詩文的活動中心,就得數這郭氏的南園了。郭質亭母親此日生辰,鄭燮特送橘子、香櫞、橄欖三者為壽,送呈詩雲:“持薦一盤呈阿母,可能風景似瓜州。”
郭母甚是高興。可見相交之深。南園最吸引板橋的,還有一處叢竹。濰縣自古無竹,元代蔡跬到濰任職,無竹可賞,以種蘆葦代竹。板橋官濰時提議植竹,南園才有竹千竿。在這裏,板橋品茗賞竹,留下了書畫詩文多多。眼下這“郭家園”木匾,即是板橋手書。而園中的石刻《蘭草圖》,更是鄭燮所畫。
“鄭先生,今日阿母生日,請您留下墨寶。”郭質亭說。
鄭燮欣然允諾,沉吟半晌,遂即興提筆寫道:
我被微官困煞人,到君園館長精神。請看一片蕭蕭竹,畫裏階前總絕塵。
質亭鼓掌讚歎。遂讓人刻於園中石牆。
就這樣,在炎熱難耐的夏季和苦悶的日子裏,鄭燮就會一整天地在郭府園中,在濃濃的友情與古色古香的文化氣氛中,享受著亭上的涼風和滿塘的荷香,以至於完全地忘記了政務的紛擾與心靈的憂傷。這樣的時光,其實也並非是一種消磨,而是文化的熏陶與情懷的陶冶。對於他的身心健康與書畫的創作,倒是很有補益。每次郭府歸來回到衙宅,他都感到心情格外的輕鬆愉快,覺得生活中的樂趣又增加了許多。
在濰縣,鄭燮的另一位知心好友則是韓夢周。這位貧生也是家道中落的書香門第。為了生計,他連教書用的幾間舊房也都租了出去,如今成了當鋪的倉庫。而他自己卻蜷曲於陋巷的茅棚之中,埋頭苦讀。這種安貧樂道與自強不息,使得鄭燮對他充滿了敬意和同情。他們的偶然相識,也充滿了戲劇般的色彩。
是夜,鄭燮照例夜出私訪。為官以來,他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當他走到城內東關的陋巷之中,就聽到了隱約的讀書聲。那聲音在靜夜中如同琴瑟彈撥,顯得十分悅耳。鄭燮循聲走去,就看到一間破屋窗戶透出昏暗的燈光。於是他叩門進去,便見一位寒士端坐桌前秉燭夜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