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官聲(8)(2 / 3)

鄭縣令揮毫書寫,道士屏聲斂息,秉燈伺候。一篇千古奇文,如此誕生。文思飄逸,可謂空前。令道士如墜雲霧之中,立即著人鐫刻豎碑。

二十一

乾隆十六年(1751)隆冬歲末,鄭燮五十九歲。年關將近,算起來自己擔任縣令已近十年。十年不短,可彈指一揮呀。

此日退堂,鄭燮獨坐衙齋發呆。突然飛來一隻烏鴉落在梧桐樹上,冷冷地衝著窗戶叫了兩聲。他突然打個寒噤,茫然之下即在麵前展開的宣紙上塗出一枝老幹,又淒然地點幾朵白梅,再於空處寫幾片竹葉。如此構圖,也許正符合此刻心境。那梅花的蒼老與竹子的蕭瑟,組合成了一種生命的頑強與無奈。畫完了這幅畫,他便找出一方印石,用刻刀精心地鐫刻一方閑章:

“十年縣令”

當他把這方古樸的印章蓋在那幅《竹梅圖》上,不禁感到一陣悲

涼。遂揮筆題詩曰:

一生從未畫梅花,不識孤山處士家。今日畫梅兼畫竹,歲寒心事滿煙霞。

“十年縣令”,又是一顆新的閑章。他的閑章,往往具有深刻意蘊。“俗吏”“官獨冷”“遊好在六經”“富貴非吾願”“雞犬圖書共一船”……數十年間,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有多少閑章。“閑”而不閑呀,每一顆都寄托了不同的心境情懷。比如那“恨不得填滿普天饑債”和“痛癢相關”,顯然是對民間疾苦的關切。這些陸續刻出的閑章,充滿他一路走來的喜怒哀樂。唯獨這“十年縣令”,倒像是乏味的陳述,其實卻更有深意。“十年縣令”,貌似大白話,卻寄托了無法捉摸的心事。仿佛是說:宦海十年,談何容易!挨過這十年,往後的歲月將如何度過?“十年縣令”,十年的顛簸與惆悵:

可曉金蓮紅燭賜,老了東坡兩鬢,最辜負,朝雲一枕……

鄭燮獨自吟誦著,突然感覺鼻子一酸,熱淚就模糊了雙眼。然而,他很快就意識到,這十年的體驗,對自己而言,也許還隻是宦海風波的一個前奏。嗚呼:

十年蓋破黃 被,盡曆遍,官滋味。雨過槐廳天似水,正宜潑茗,正宜開釀,又是文書累。 坐曹一片吆呼碎,衙子催人妝傀儡,束吏平情然也未?酒闌燭跋,漏寒風起,多少雄心退!

他正吟誦著,就聽見有人叩門,進來差人與師爺,報說禹王台海潮暴漲,濰縣北部大片農田受淹雲雲。鄭燮驀然驚起,方才意識到自己重任在肩,還遠遠不是唏噓傷感的時候。

兩天之後,鄭燮即出現在一百二十裏之外的災情嚴重的禹王台一帶。

好家夥,鄭燮這一回可是開闊了眼界。他站在禹王台上遠遠望去,但見以往平靜的海麵,眼下成了波濤洶湧的惡魔。那種狂暴與險惡,令人不寒而栗。鄭燮很自然就聯想到宦海沉浮的驚悸,聯想到妖言惑眾與鬼魅無情的難以防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