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官聲(10)(2 / 2)

這豈不正是他那動人心魄的《道情》中的情味,晚景。他頓時釋然,心想有興化、揚州,有那麼多的好友,有親切熟悉的被翠竹簇擁著的陋室家園,每日吟詩填詞寫字作畫,何樂不在,何愁不了!

做了十多年的縣令,他更堅定了自己從前的看法,那就是:曆來做官的多半不做好事!記得上任範縣,就聽百姓議論,說上一任知縣是一心鑽錢眼兒的貪官,不知新來的知縣是個什麼樣子?那時舉國上下無官不貪,各地縣令一般都和豪紳互相勾結,貪贓枉法,魚肉鄉民。而鄭燮恰恰相反,他不把劣紳土豪奸商市儈放在眼裏,這就引起了一些壞人的不滿……從各方麵攻擊他的流言蜚語不斷。最令人氣憤地是省裏來了一位大員,板橋去迎接時,因為抗災腳上穿的草鞋沒來得及換掉,那位大員麵斥板橋有意犯上,如此上下夾攻,使板橋徹底看透了官場的腐敗,恨不能馬上摜掉這頂烏紗帽。如今可好,真要如願以償了……

老困烏紗十二年,遊魚此日縱深淵。春風蕩蕩春城闊,閑逐兒童放紙鳶。買山無力買船居,多載芳醪少載書。夜月酒酣江月上,美人纖手炙鱸魚。

詩後跋語為乾隆癸酉太簇之月。

離開濰縣的日子終於到來。一大早,新上任的縣令、師爺、六司頭目和紳士、文友們,早早地齊集縣衙大堂前,為卸任的鄭老爺送行。七年朝夕相處,七年風雨同舟,一朝要離別了,人們心中都有些依依不舍。

“鄭老爺一路消停走好。”

“鄭老爺,濰縣還是您家,想回來您就回來看看。”

鄭燮答應著,同大夥兒一一握別。走出縣衙大門台階,他禁不住回頭望一望那一對威風凜凜的石獅子與周圍那幾株參天古樹。靜默之間,就見樹上突然飛起一群鴿子,像是在等待他的到來一樣。這時,一陣毛驢子的叫聲打破了沉默。但見小書童牽著兩頭毛驢子等候在縣衙的門側。老縣令的行裝,似乎也太寒磣了。其中鋪著氈褥的一頭驢,想該是老縣令要騎的了。另一頭馱負著裝書畫的箱子和那張跟隨了他多年的古琴。這便是鄭老爺的全部家當?看到這簡單的行囊,人群中那些曾經被他訓斥甚至懲處過的下屬,或是有過利害摩擦始終抱有成見而來看笑話的人,也都深深感動。

這一陣,街上的百姓聞訊聚攏來,紛紛跪倒路邊送別他們心目中的清官鄭老爺。人越聚越多,很快就擠滿了衙門外的廣場。一時間唏噓聲、私語聲和“老爺您走好”的話別聲還有哭泣之聲,渾然響成了一片。

人群繼續擴大,街道被堵了,隻得靠差人開出一條狹道行進。鄭燮一路拱了雙手,不停地向人們致謝。還有的店主端出了酒菜,央告他喝一杯、嚐一口。鄭燮就感動地舉起酒杯喝一口酒,吃一口菜。這麼一路慢慢地走著,眼前已是萬人空巷,仿佛整個濰縣城裏的人都聚集到了這條街上。

太陽升起老高了,把道邊古樹的影子投到人群裏,黑壓壓的一大片。鄭燮看著心裏不勝感慨。這就足夠了,公道自在人心。看到這場麵,他再也沒有什麼遺憾。人們的盛情說明了一切,七年的努力值了。濰縣的百姓有口皆碑,有口皆碑呀。

隨著人們惜別的盛情,一陣春風拂麵吹來再加上酒勁,鄭燮感到周身從未有過的溫暖,更像籠罩了許多日子的霧霾突然消散,一下感到了豁然開朗的愉快。

好容易出了城門,等候在城外送行的多是四鄉聞訊趕來的農夫。一位白發老者攀著驢鞍哭著挽留;年輕的婦人牽著孩童求他摩撫一下那剃光的腦袋;有人遞上一把園中新產的菜蔬或一籃杏脯;大部分人家更描摹了板橋的畫像,捧在手中。鄭燮點頭拱手,勸慰致謝,緩緩地在人叢中穿行。心中感激不已,眼前隻是一片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