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夢醒(2)(1 / 3)

“這回,我明白了,此乃先生近來何以懸腕寫大字狂草與大幅梅花的心源所在,滿紙的空靈大氣,正是湧自心泉。”鄭燮趁機讚譽。

汪士慎不語,顯出感動的神情。

“誰說不是。眼見不如心見。”金農故意羨慕地說。

“我倒是羨慕你的腿哩,瘸雖瘸了,倒是也無大礙。”汪士慎板起臉回敬道,“不用四處雲遊,不必為生計奔波。整日坐而論道,坐井觀天、坐享其成……”

眾人哄笑。

汪士慎、金農還有鄭燮三人,各懷絕技,如同歲寒三友,可是鐵杆知己呀。

“休言老夫跛足,終比健足逐俗、權貴麵前屈膝要好。”

金農說著不無得意地吟誦著自己病中所作的自慰五言詩。汪士慎則故意展開一幅左眼失明後為發泄煩惱而奮筆揮灑的狂草。眾人嘖嘖讚賞。

什麼苦與甜,什麼幸與不幸,不過隻是情願而已。鄭燮心中感歎。這歡樂的情形把他心中那一團官場失意的懊惱與失去友人的憂傷一下子就掃除得無影無蹤。這應當是回到揚州預料之中的快樂。特別看到老友金農與汪士慎的笑貌如此的天真爛漫,他更是不勝感慨。於是提筆畫一石一竹,並題詩曰:

石塊無多竹葉稀,二公清介最相依。秋風昨夜窗前到,百歲蒼苔老更肥。

掌聲與歡呼聲再起。誌同道合的友情相聚真是其樂陶陶。

十年離別,恍若隔世。幸運與不幸,改變了鄭燮,也改變了金農。生活的反複磨難,打造出了一個不同凡人的鄭燮,也鍛煉出一個異乎尋常的金農。當時人們也許並沒有意識到,從此揚州乃至中國的畫壇,除了鄭燮之外,又多了一名丹青大家金農。

“冬心仁兄,你可曾知道在我的心中,你是曾經過世了一回呀?”

金農聽得大為驚異:“此話怎講?”

“那一年有消息說,你老人家已經過世……”

“是呀,其實我隻是病危而已。”

“可那消息,卻令我絕望……”

鄭燮原本是想戲謔金農,不料自己竟又感到了悲傷。

金農瞪眼望著摯友,顯出感動又好奇的樣子。

“我是一連許多天不思茶飯,甚至設靈遙祭……”

金農再也無法平靜,努力要站立起來,鄭燮急忙過去把他扶住,兩個人相對無語。

見此情形,那位與金農形影不離的彭郎趕忙上前扶住了二位先生。彭郎可是重義之人,金農臥病時,那些平日隨他花天酒地者紛紛離去,唯有彭郎日夜煎藥煮粥,聊天解悶……此時,冬心授意彭郎展開一幅畫作,竟然是他自己的墨竹。筆法竟然是那樣的老辣而蒼勁,令鄭燮十分地驚訝。

“吾素性愛竹,近頗畫此,亦不學而能……”

見鄭燮愣著,冬心搖頭晃腦地說。語氣得意滑稽,再次惹得眾人嘩笑。

可是當讀到“恨板橋不見我也!”連他自己也是老淚橫溢。鄭燮更是淚垂雙腮。鄭燮反複地端詳著那幅竹子,真是又驚又喜。

“想不到你是胸有成竹呀!”

“他不光是畫竹,還畫梅,畫馬,畫人,畫佛……”

汪士慎搶先說,好像是在誇耀自己。

乾隆十二年(1747),當金冬心纏綿病榻度過慢慢冬季,孤獨寂寞中聽到窗外竹子的瑟瑟,眼瞅著窗戶紙上搖曳的竹影,便想到了摯友鄭燮。春天到來時,他就像讀到了鄭燮的題畫詩,幹枯的生命得到了滋潤。他就喚來彭郎研墨鋪紙,開始揮灑寫竹。眼下自己的竹子,能夠得到鄭燮的認可!

鄭燮更是開心。他拿出金農以前寄給自己的一幅自我寫真圖,當眾炫耀。那自畫像上的金農,顯得自信而端莊。

“你們看看,此金農,可非彼金農呀。”

“今日,你可得回我一幅竹子。”金農認真地說,“不瞞你說,我畫竹子還是你板橋引逗而來。”

羅聘、項均,那幾位在場的冬心的弟子都高興地鼓掌助陣。

金冬心更是來了精神,連連請求鄭燮當眾即興作畫。

鄭燮哪有不應之理。於是,雅集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筆會。

鄭燮一邊揮筆作畫,心中就想象著老友金農十年間的不幸遭遇。好友董恥夫的竹枝詞寫得最為真切:

“金壽門稱老客星,肩書懷硯短童青。苦心文字多情事,春雨桃根瘞狗銘。”

鄭燮欣然命筆,那可是筆筆有情。他心中慢慢地咀嚼著好友的那些苦澀的往事,還有那些深情而又不無滑稽的浪漫生活……就感到了天賦人性的自由與溫暖。

見鄭燮用心作畫,眾人都圍攏在四周,屏聲斂氣地觀摩。久違了如此親切的氛圍,鄭燮就是喜歡這樣,眾星捧月般的得意使他創作的靈感頓生,情緒漸入佳境。這還是他回到揚州參加文友雅集頭次揮毫潑墨,心情格外地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