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這樣好的人。他蹲坐在這個還回響著悲劇回音的土坑裏,連怨天的力氣都流失得一幹二淨。但右手邊那棵小樹苗看不下去,默默地含淚在內心裏對這個可憐的少年說:“你的爸爸那麼好,命運不公啊!”
他帶著一副時而麻木時而裂痛的軀殼,他走進了考場,然後又走了出來。他完全清楚,這已僅僅是一個儀式。從災難發生至今,他就沒有再在家裏提起過高考和大學。災難總會有連鎖反應。爸爸的身故是第一不幸的,這個家除了承擔失去至親的傷痛之外,接下來的生活顯然也更具挑戰了。他思慮過,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在巨大的痛苦下還得思慮會讓他更加痛苦的事。大體情況就是如此。姐姐司娟進工廠打工已經兩年了,好歹就那樣子。自己身下一弟一妹,這兩人還得讀書,而且是必須接著去讀。不僅是他們有夢,還因為他自己也有夢,可這夢已由不得他親力親為。這不明擺著,他是家裏長子,家庭的責任理所應當就該是他的,是他從今往後的夢想。
在思慮的過程中,他有過掙紮,有過昏暗,甚至悲戚不已。但最後所有的情緒終歸是凝成了不可動搖的堅定,盡管這份堅定的代價是極其之慘烈。大學夢,沒了。大世界,沒了。還有那暗戀已久的陳冬,向她告白的勇氣,也沒了。
那時陳冬和其他同學夥伴來看他,大夥散去時他留下了陳冬。他甚至立刻後悔了這一舉動,怕嘴巴不聽話,怕情不自禁。更何況李德揚也碰巧回了一趟家,趕上了他的不幸。他和陳冬站在一起時看著是那麼的順眼,他倆又是那麼兩小無猜。他們早晚會在一起吧?這是有很大的可能性的。他禁不住這樣想。
陳冬始終溫柔,輕聲細語地問:“阿事,你還好嗎?我知道有些傷心難過的心裏話人多時是說不出來的,現在就我一個人,你願意說嗎?一切都會好的,有我呢。”
他的心一下子強烈撞擊起來,苦澀難忍又不得不忍:陳冬,我一直偷偷在愛著這世上最美的女孩。你可知道我多麼痛苦、多麼不堪。唉!算了,我們已注定要飛往不同世界,就讓友誼的橋長存吧。
心語畢竟還是心語,是別人聽不見的心語,後來他跟陳冬說的是:“陳冬,你就是這麼善解人意。我是心情不好,這應該,換誰心情能好?可我要說的是另外的事,這件事我是早晚得跟幾個要好朋友說的,你是第一個。”
“你說。”陳冬心有預感,隻是在心裏抱有不實際的僥幸罷了。
“我不上大學了。”他強顏歡笑,“事到如今,隻能如此。”
陳冬笑話自己,不實際終歸是不實際。她更加地鬱結難解,為朋友的不幸歎息,卻又無能為力。剩下的就都是一些無用的安慰話語了。談話的過程及結局和吳司事他的不幸一樣,沒有產生任何意外的驚喜。陳冬去了,離開了他的世界。他們命運的車軌各自脫節又重新接上了開往不同方向的軌道。陳冬去了廈門,開啟了令人羨慕的大學生活。而他進了一家內衣工廠,每天在女性內衣褲橫行霸道的車間裏埋頭苦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