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英國政策和戰略回顧(1 / 3)

第四十八章 英國政策和戰略回顧

跨世紀人才研究院駐英國學者訪問了相關專家,結果他們從本世紀中期到“二戰”英國對中東外交政策和戰略進行一次曆史回顧,中東問題延續至今的紛爭和戰亂絕不是一種文明的衝突,而是大英帝國以地緣政治和製衡政策為工具精心播種的結果,隻是最終收獲的果實有些出乎事先的預料。

柏林—巴格達鐵路:被英國拒絕的橄欖枝。19世紀末,普法戰爭後高速發展的德國基本完成了國內龐大的鐵路網建設。這個了不起的建設成就極大推動了德國工業經濟的發展,也給大國夾縫中(東有俄羅斯,西有法國)的德國謀劃兩線作戰理論帶來了實施的可行性。“一戰”中,德國的“史蒂芬計劃”的基礎,就是要動用國內的鐵路網,迅速將西線“獲勝”的德國火速調往東線,以擊敗動員稍慢的俄軍。然而當時“一戰”尚遠,倒是德國人一個新計劃引起了英國的極度緊張。

德國人計劃修建一條連接柏林和巴格達的鐵路。當時的巴格達還屬於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那裏擁有一種令全世界都開始矚目,並日益依賴且難以自拔的東西:石油。

德國人的戰略不言自明。盡管德國和英國展開造艦競賽,但麵對當時英國在海上的優勢,尤其是遍布全球的海外基地,尋找一條連接柏林和中東的安全通道更為迫切。

1899年,酷愛遊曆的德國皇帝威廉二世訪問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他此行可謂興師動眾。在耶路撒冷,為了讓他騎馬入城,不得不消鑿雅法城門。威廉二世一生雖然不受法國待見從而不得巴黎之門而入,土耳其此行的成就卻可彌補與法國結盟不成的遺憾。

1889年,從奧斯曼土耳其蘇丹那裏,德國得到建設從奧斯曼土耳其首都君士坦丁堡橫穿小亞細亞安納托利亞的鐵路特許權。10年後,又獲得第二階段建設權,即著名的“柏林—巴格達”鐵路。它的起點是柏林,終點則是摩蘇爾,也就是今天的伊拉克。如果這條鐵路得以建成,德意誌帝國的力量將從歐洲大陸延伸到中東,進而直指東方。蟄伏在中歐一隅的德國將獲得空前的力量延伸。

1912年,德國石油銷售量的91%被美國標準石油公司控製,顯然,魯爾區的煤礦已經不能像40年前那樣保證德意誌的未來。於是作為附加條款,德意誌銀行在與奧斯曼土耳其蘇丹的談判中,為巴格達鐵路公司贏得了鐵路兩邊20公裏範圍內石油和礦產開采權。威廉二世的外交努力幾乎已經要修補好德國貧油這個阿喀琉斯之踵。

然而對於英國而言,中東乃是一個決不能讓他國染指的地域。

1801年,英國和奧斯曼土耳其聯軍從法國手裏奪回了3年前被拿破侖攻占的埃及。1882年,英國以整頓治安為借口實際占領了埃及。雖然在法律上,埃及和鄰國蘇丹仍是奧斯曼帝國的行省,但英國無時無刻不在覬覦著這個日益衰敗帝國的政治和領土遺產——整個中東地區。

隨著蘇伊士運河的開通,埃及成為銜接歐亞非三大洲、溝通英國和“皇冠上明珠”印度的交通要道,從這裏可以阻止俄羅斯南下進入到溫暖水域,更何況,這裏還有剛剛成為戰略物資的石油。如此,怎能讓英國在歐洲新近最大的對手德國人染指?

與英國人自始至終充滿敵意的警惕相反,德國其實從一開始就希望和英國人共同投資這一計劃。金融領域遠不如英國的德國做了極大努力以尋求英國的加入,以便為這個長達2500公裏的龐大工程提供資金。那位要求獲得“陽光下的地盤”的威廉二世也認為,如果沒有英國的支持,這條鐵路的修建不但將遇到金融問題,它還將駛過一條危機四伏的道路。

為此,威廉二世1899年在溫莎城堡會見了英國女王維多利亞,再次邀請英國參與巴格達鐵路工程。然而,結局卻完全走向了德國人設想的反麵。

遏製德國:大英帝國權力均衡政策的經濟土壤。

如果威廉二世深刻了解了他舅父以及他舅父領導的國家,他本應從一開始就意識到,試圖與英國人合作修建柏林至巴格達的鐵路不過是“愛的徒勞”。德國人顯然沒有理解英國人所謂“島民心態”背後實際奉行的權力均衡政策,以及導致這個政策產生的大英帝國的經濟運營土壤。

1843年,一本名為《經濟學人》的雜誌在倫敦創立。創辦這本雜誌的蘇格蘭商人詹姆斯·威爾遜認為,雖然國家的財富和資本一直在飛速增長,科學和藝術也“創造了驚人的奇跡”,但整個社會各階層民眾“都被打上了不穩定和不安全的印跡”。

威爾遜的解決辦法是“自由”。他賦予《經濟學人》雜誌這樣一個責任,那就是反對貿易保護主義的《玉米法》,也反對試圖在這個國家、這個國家與他國的個人與階層之間製造“交流壁壘、猜疑、仇恨和妒忌”的行徑。

那正是維多利亞女王統治的年代,大英帝國在海外領地的總麵積比本土麵積大100倍。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大英帝國治下領土總麵積和人口達到了全世界的1/4。

“北美和俄羅斯平原是我們的玉米地;芝加哥和敖德薩是我們的糧倉;加拿大和波羅的海是我們的林場;澳大利亞和西亞是我們的牧羊地;阿根廷和北美的西部草原有我們的牛群;秘魯運來它的白銀,南非和澳大利亞的黃金流到倫敦;印度人和人為我們種植茶葉,而我們的咖啡、甘蔗和香料種植園遍及西印度群島;西班牙和法國就是我們的葡萄園,地中海是我們的果園……我們洋洋得意、充滿信心,極為愉快地注視著帝國的威風……”

英國經濟學家羅傑文斯這段自豪的描述正是《經濟學人》創立半個世紀後的實際寫照。它也是該雜誌為首倡議並實施的殖民地自由貿易經濟模式的客觀條件。殖民地讓英國人有工作,進而讓他們在維多利亞時代全球爭霸戰爭中壓倒了為國王而戰的法國人。大英帝國幾乎所有軍事占領,其目的都是為了維係大英帝國的自由貿易政策,捍衛帝國的海外航線——那正是為帝國覆蓋半個地球的龐大軀體輸送血液的血管。

隨著英國新興商業和金融業階層的崛起,詹姆斯·威爾遜的觀點正好反映出國家的主要利益已經不再局限於傳統的農場主。

大英帝國既然已經擁有了廣大的海外殖民地和廉價的勞動力,可以從全世界獲得廉價的農產品,傳統的工業和農業已經不像工業革命時期那麼重要。投資開始流向貿易和放貸,而不是投入到工業製造業。進行貿易和金融貸款的金融資產者(而不是國內農業主)的利益自然成為頭等大事。

1846年《玉米法》廢除,帝國的金融商業急劇發展。然而大英帝國賴以崛起的工業技術卻因投資的轉向,在短短數十年間迅速衰退。一個新的工業後起之秀卻在此時挾科技和工業之利迅速崛起,這就是采納了弗裏德裏希·李斯特經濟學理論的德國。

在俾斯麥領導下,德國開始建立龐大的鐵路網,給國內的工農業發展施加關稅保護。從1850到1913年,德國國內生產總值增加了5倍,人均國民收入增加了250%。與英國依賴貿易不同,德國的迅速發展建立在工業技術進步和教育、職業培訓基礎上。在產煤量、鋼鐵產量這些過去英國引以為自豪的指數上,德國迅速超越英國。而德國的化工、電力及工業設備製造領域則讓英國汗顏。

然而英國人崇尚的自由貿易並不是如詹姆斯·威爾遜宣稱的那樣,反對在國與國之間製造“交流壁壘、猜疑、仇恨和妒忌”。

日不落帝國的自由貿易基礎既然是龐大的殖民地,以及銀行、航運、工業和政治軍事一體化的龐大網絡係統,那麼英國的外交必須且隻能維護壟斷者的地位——所謂“霸權”。這讓英國外交政策的核心永遠不是合作,而是製衡。

隻是,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另外半個地球給德意誌帝國了——德國並沒有龐大的海外殖民地,更缺乏英國所擁有的製海權。所有的工業發展,讓德國人開始為了尋找資源而焦躁不安。

俾斯麥曾經告誡他的後繼者,德國要以陸上力量為滿足。“俾斯麥所追求的目標,看得清楚,且誌在必得。”然而他的後繼者,包括野心勃勃的德皇威廉二世,則抱怨世人沒有給予德國應有的尊敬,宣稱需要“陽光下的地盤”。

威廉二世對意大利國王說:“我在位多少年來,歐洲的那些君主,總是把我的話當做耳旁風。要不了多久,有偉大的海軍做後盾,我的話就會有人洗耳恭聽了。”

美國曆史學家譏諷威廉和他的臣民們是“尼采和特賴奇克之道哺育起來的”,他們的目標是“在整個地球上為德國的民族性和德國的精神贏得崇敬”,動力則是“或成為世界強權,或是沒落”的“曆史使命”原則。

為此英國人驚訝地看到,相對於已經在1870年普法戰爭中被削弱的法國,德國迅速建立了一支獨立的、現代化的商船隊,以及足以挑戰英國海上霸權的公海艦隊。

1870年德國商船隊總噸位僅有64萬噸,名列世界第五。但是到了1901年,德國已經擁有5.2萬艘船隻,總噸位達到900萬噸。到1909年,德國商船隊已經達到1300萬噸,實現了德國70%的貿易運輸,總噸位已經是世界第二。

在海軍艦艇方麵,德國海軍上將馮·提皮茨在1897年宣布了第一個艦艇建造計劃。在1900年,德國再次宣布,計劃建造兩倍於當時的艦艇數量。數百年來獨霸海洋的英國受到了無可回避的挑戰。作為回應,1906年英國首次建成全新的“無畏號”戰列艦,意圖以更強大的火力,更厚重的裝甲和更快的巡航速度重新統治海洋,然而此舉卻導致新興的工業強國德國開始和英國展開規模龐大的海上軍備競賽。

英國人意識到,他們必須製止德國的崛起,就像當年遏止拿破侖那樣。柏林至巴格達鐵路的合作或許會讓英德共贏,但出現兩個勢均力敵的強國卻會讓傳統陸權強國德國獨霸歐洲大陸,而歐洲出現任何一個陸上霸權國家都是英國人要竭力避免的,為此不惜發動戰爭。他們怎麼會接受威廉二世伸過來的那根橄欖枝呢?對於英國人來說,那簡直是一柄直指命門的利劍。1815年的滑鐵盧,對俄羅斯的小亞細亞戰爭和此後的“一戰”、“二戰”無不反映了英國人的政策思想。

1897年,赫爾弗裏希傷感地記述了俾斯麥宣言的精髓:“隻有一種情況能促進英德之間關係的改善,那就是勒住我們經濟發展的韁繩。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絕不能讓德國人的鐵路抵達”:中東石油爭奪的開始。石油這種黏稠的黑色液體雖然被發現很久,但其主要作用長時間停留在照明用途。當年成立的洛克菲勒標準石油公司還主要開發煤油燈市場。內燃機已經被發明,卻還沒有成熟,盡管在同一年,裏海上的俄羅斯輪船開始使用這種黏稠的黑色油作為燃料,也沒有引起世界過多的注意。

直到1882年9月,英國海軍上校費舍爾開始宣傳使用燃油作為艦艇動力較之煤炭的巨大優越性:內燃機隻產生很少的黑煙,而燃煤內燃機的煤煙不但會把艦艇油漆和甲板弄得烏黑,耗費水手大量時間刷洗,更重要的是,它會帶來長長的濃煙,在幾十公裏之外就能被發現。

顯然,采用內燃機為動力的艦艇比燒煤炭的蒸汽機航行更快,戰術行動更為自由。蒸汽機從啟動到達到最大馬力需要4~9個小時,但內燃機隻需要5分鍾;達到同樣動力,燃油的消耗量隻有燃煤的1/4,這帶來直接的優勢就是采用燃油的艦艇,其作戰半徑幾乎是燃煤艦艇的4倍。給戰艦提供油料,隻需要12個人工作12個小時,而提供同樣能量的煤炭則需要500人工作5天——還有誰能比德國海軍“格本號”上的官兵更了解這後麵需要付出的代價?

1914年8月,德國海軍“格本號”戰列巡洋艦在進入地中海後,受到英國地中海艦隊的圍追堵截。為了逃過這次令雙方都精疲力竭的追擊,“格本號”不得不將時速維持在24節高速。

在高溫和煤灰飛揚的環境下,司爐不得不持續工作以至累死4人。此後在意大利墨西拿補充燃煤時,因受中立國意大利隻能停留24小時之限,“格本號”上的德國海軍上將祖雄不得不強令所有船員參加鏟煤,甚至動用額外啤酒、軍樂隊的演奏和軍官的愛國演講來打氣。但即便最後“水兵們在8月的高溫下由於勞累過度而一個接一個地昏了過去,最後船上到處躺著渾身烏黑、浸透汗水的人,就像無數具屍體”,裝好的1500噸煤還不夠從墨西拿開到達達尼爾海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