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從哪一方麵來觀察這個所有權的問題,如果我們深入研究,我們都會歸結到平等。關於那些可能或者不可能被私有化的東西的區別,我不想再多說了;在這方麵,經濟學家和法學家是在競賽他們的愚蠢。《民法法典》給所有權下了定義,但對於什麼東西是可以或不可以據為私有,卻隻字未提;並且當它提到那些可以進行交易的物品時,它就始終沒有加以確定也沒有加以解釋。可是這一方麵並不缺乏啟示。像下列這些話都是淺顯的格言:皇帝可以支配所有的人,個人隻能支配他自己的財產。皇帝可以支配一切東西,個人隻是一家之主(Adregespotestasomniumpertinet,adsingulosproprietas.Omniareximperiopossidet,singuladomi-nio)。社會的主權與個人的所有權是對立的!人們不就可以說這是一種平等的預言、一種共和主義的天啟嗎?甚至存在著無數的前例;從前,教會的財物、王室的土地、貴族的封地是不得出讓的,是不因時效而消滅的。如果製憲議會①不廢除這種特權,反而把它擴展到每一個公民身上,如果這個議會宣告勞動權和自由權一樣,是永遠不能喪失的話,那麼在那個時候,革命就已經成功了,我們現在就能專心從事於其他方麵的改進工作了。①指法國大革命時代的製憲議會。——譯者。
勞動者與勞動所有權在不同生產方式基礎上的關係:從統一到離異、再到重新統一。
勞動與產權、所有權的關係本來就是政治經濟學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它關係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體係的目的和演化邏輯,有重大的理論價值;它還關係勞動者的切身利益,與當前我國經濟體製改革的方向有緊密聯係。
但是,由於人類勞動是流動狀態的,很難把握,隻能從其凝固的狀態即價值來研究;還因為對同一主體來說,它們在曆史上並非始終統一的,而是經曆了“統一———離異(分離、異化)———再統一”的過程,這種曆史演變包含著一定的邏輯,所以對它的研究又帶有經濟哲學的性質。由於不了解這兩點,在傳統的、長期流行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和經濟學研究文獻中,不僅很少談勞動,不談“勞動產權”,更不談勞動者與勞動產權關係的變化。尤其是長期以來人們對《資本論》的偏重經濟理論視閾的理解,不能正確理解馬克思的科學方法及其與研究內容的關係,沒有發現《資本論》有關於勞動與所有權關係的論述。所以,當人們在談論“勞動產權”的時候,不能在《資本論》中尋找到論據,而17世紀英國的資產階級學者洛克卻有過相似的論述。([1]李惠斌:勞動產權概念:曆史追溯及其現實意義,見曹天予主編:《勞動產權與模式當代馬克思主義在挑戰中發展》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但是,洛克作為資產階級學者,其“勞動產權”不過是從批判“產權神授”的意義上提出的一種排他性的人身權利,由此引申出勞動者所從事的勞動的所有權,進而提出個人對其勞動所產生的“增益”有無可爭議的所有權。乍一看來,洛克的理論似乎對勞動者特別有利,但是,他作為資產階級學者,“代表工廠主反對工人階級和貧民,……甚至證明資產階級的理智是人類的正常理智”[2](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13卷,第67—68頁。),是不可能在兩軍對壘中反過來站在勞動者一邊的。隻要注意到這一點,就可發現,在洛克那裏,這種權利隻適合於上帝給予人類共有的、“土地的公有狀態”[3](洛克:《論政府》,商務出版社1964年版,第27頁。轉引自曹天予主編:《勞動產權與模式當代馬克思主義在挑戰中發展》,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15頁。)。顯然,這種理論有非常嚴格的曆史條件,在理論上是非常抽象的,不可隨意穿鑿附會,以為他的這種“勞動”就是資本主義雇傭工人的勞動。馬克思已經說明:“如果我們把洛克關於勞動的一般觀點同他關於利息和地租的起源的觀點……對照一下,那麼,剩餘價值無非是土地和資本這些勞動條件使它的所有者能夠去占有的別人勞動,剩餘勞動。”[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6卷第1冊第390頁。)這說明,洛克已經看到,在土地和資本私有的條件下,再也沒有什麼勞動所有權了。所以,說洛克最先提出勞動產權並要維護勞動者對它的利益,完全是一種誤解和附會。
所謂的“勞動產權”,從根本的意義上說,是勞動的所有權。在《資本論》中,包含深刻的勞動所有權的思想。
最明顯的是,馬克思在論述了勞動是勞動力的使用、一般勞動的各種規定之後,緊接著又說明,在資本主義勞動過程有兩個特點:勞動屬於資本家,勞動產品也屬於資本家。[5](《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10頁)由此可見,勞動不僅有所有權規定,從而有所有權的歸屬規定。後來,在論述資本積累的場合,他又說:資本關係使勞動所有權在資本家手中集中並強化,資本積累是“對勞動的所有權證書的積累”[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冊第339頁)。但是,在馬克思著名的勞動二重性理論中,卻好象沒有涉及勞動所有權的規定。按通常的解釋,所謂的勞動二重性,指的是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但是,如果我們根據馬克思處理思想材料的科學方法,注意各個場合都有特定的或隱含的條件,那麼就應看到,他在論述勞動二重性的時候,有一個極其重要的前提:這種勞動是私人勞動。眾所周知,《資本論》開篇研究的商品,作為資產階級財富的細胞,是私人的商品。按馬克思處理思想材料的方法,第1節先從不同使用價值的交換中析出交換價值、價值之後,又將交換價值這種形式暫時撇開,也就是暫時撇開交換,僅就單個商品本身來考察,第2節對勞動的研究也是這樣,因此無須涉及生產者之間的交換,從而無需涉及所有權歸屬私人的問題。但在第3節,他回過頭來考察交換價值或價值形式,考察不同商品之間的交換。於是,商品和勞動的所有權規定便浮現了。因為沒有所有權的商品是不能用於交易的。可見,商品不僅有使用價值和價值兩個因素,還有所有權這一不可或缺的因素。[7](《資本轉型論———〈資本論〉資本理論的具體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既然商品的所有權已經提出,那麼私人勞動的“私人”性質、所有權也必然相應地突出。所以,在第4節分析商品拜物教性質的時候,馬克思就將“勞動二重性”更具體地表述為“私人勞動的二重社會性質”[8](]《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10頁)。因為勞動必須作為一定的有用勞動滿足一定的社會需要,因而具有“社會有用性”。這比說具體勞動創造商品的使用價值,準確多了;因為它已經通過交換被化為人類勞動力的耗費,具有等同的社會性質,因而是一種“社會等同性”。這也比簡單說抽象勞動創造價值更加科學;同時,這種勞動是私人的,———私人性不是自然屬性,而是一種社會屬性。———這就意味著勞動又有所有權這種社會屬性。忽視馬克思的方法與內容的聯係,必然看不到《資本論》中有關於勞動所有權的規定。[9](《資本轉型論———〈資本論〉資本理論的具體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
根據馬克思的科學方法,開篇研究的是暫時撇開資本關係的簡單商品,從而所涉及的私人勞動也暫時不是資本家,而是擁有小規模生產資料的小生產者。對他們來說,勞動與所有權是統一的。這種思想,在他的《經濟學手稿(1861—1863年)》中已經提出:“資本家對這種勞動的異己的所有製,隻有通過他的所有製改造為非孤立的單個人的所有製,也就是改造為聯合起來的社會個人的所有製,才可能被消滅。”[1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8卷第21頁。)顯然,這裏有“勞動……的所有製”的提法,並且提出未來社會要將它“改造為聯合起來的社會個人的所有製”[11](這裏的加重號是引者加的。)。對此,列寧也使用同樣的概念,他根據對資本主義發展曆史的研究也發現:“資本主義發展過程,按其純粹狀態來說,確實是從分散的小商品生產者的製度和他們的個人勞動所有製開始的(例如在英國)。)”[12](《列寧選集》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卷,第45頁腳注,第8頁。“個人勞動所有製”的加重號是引者加的。)可見,他也認為,在曆史上存在著“個人勞動所有製”。
不過,馬克思在開篇考察的並非資本主義以前的簡單商品生產的運動。而“是充分發達了的商品”[13](恩格斯語。《馬克思恩格斯選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卷,第123頁。),它的簡單性僅在於暫時撇開資本關係。
跨世紀人才研究院研究這種簡單商品以及生產它的私人勞動在邏輯上具有重大的價值。首先,它雖然是資本的細胞,但這種研究包含著“曆史考察之點,……包含著超越自己的、對早先的曆史生產方式加以說明之點”[1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冊第458頁),即可以由此透視以前的情況。因為“資產階級社會是曆史上最發達的和最複雜的生產組織。因此,那些表現它的各種關係的範疇以及對於它的結構的理解,同時也能使我們透視一切已經覆滅的社會形式的結構和生產關係。”其次,由此可以闡明資本運動的萌芽形態。“資產階級社會借這些社會形式的殘片和因素建立起來,其中一部分是還未克服的遺物,繼續在這裏存留著,一部分原來隻是征兆的東西,發展到具有充分意義”。不過,後者非完全是那些“遺物”的等價物,而是“在發展了的、萎縮了的、漫畫式的種種形式上,總是在有本質區別的形式上,包含著這些社會形式”[1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冊第43頁)。隻有從這種簡單的存在開始,才能闡明與它有聯係的充分發展的複雜對象,闡明它在新的生產關係下的進一步發展。再次,可以由此顯示資本運動的發展邏輯,即從簡單到複雜,借助簡單形式來發展複雜形式。如果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就有可能將簡單的規定當成一成不變的東西硬套到發展了的過程中去,以簡單商品中包含的勞動的“特征”來理解資本運動的展開,那就如同以“以低等動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動物的征兆來理解高等動物”了。
“曆史從哪裏開始,思想進程也應該從哪裏,而思想進程的進一步發展不過是曆史過程在抽象的、理論上前後一貫的形式上的反映”[16](《馬克思恩格斯選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卷第122頁。)。所以《資本論》起點要研究簡單商品生產,盡管不是資本主義以前的小生產,但它反映了資本運動起點的一些最基本的簡單規定。上麵的分析表明,在簡單商品中包含的私人勞動是與生產資料的私有權相結合的,這決定了勞動也與勞動個人所有權是緊密結合而統一的。這種統一的典型形態就是小生產。
這種統一既是曆史地發生的,又必然會曆史地變化。小生產既“排斥生產資料的積聚,也排斥協作,排斥同一生產過程內部的分工,排斥社會對自然的統治和支配,排斥社會生產力的自由發展。……它發展到一定的程度,……社會內部感到受它束縛的力量和激情,就活動起來。這種生產方式必然要被消滅,而且已經在消滅。它的消滅,個人的分散的生產資料轉化為社會的積聚的生產資料,從而多數人的小財產轉化為少數人的大財產”[17](《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626頁)。結果,私人勞動與勞動所有權緊密結合就被資本主義大私有製分離,私人勞動者成為一無所有的“自由勞動者”。在進入資本家的工廠後,“他的勞動屬於資本家。……產品是資本家的所有物”[18](《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90頁)。可見,這是勞動與生產資料所有權、勞動所有權、勞動產品的三重分離。所謂的全部勞動歸資本家,不僅包括全部剩餘勞動,而且連工人的必要勞動也屬於資本家。雖然必要勞動所創造的價值相當於工人勞動力的價值,但它並仍屬資本家。正因為這樣,資本家才有權拿它與工人相交換。隻有突出這一規定,勞動所有權的理論規定才是有意義的。從此,“私人勞動”就轉化為“雇傭勞動”了。由於勞動所有權已經與勞動分離,因此,對雇傭勞動者來說,他的勞動就隻表現為“社會有用性”和“社會等同性”這種二重性了。馬克思說,勞動二重性“特征”是理解政治經濟學的樞紐,絕非指簡單商品生產中的“私人勞動的二重社會性質”,而是指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所支配的勞動,是有較高剩餘勞動生產率的勞動。順便說一下,在《資本論》中,所有的理論規定都是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勞動二重性也是這樣。絕不能以為,這種理論是從頭到尾一成不變的。
和以前曾有的偶然的、局部的勞動和勞動所有權分離不同,資本主義原始積累階段通過一係列暴力方法進行兩者的分離不僅是社會規模地進行的,而且持續時間很長。按照馬克思的曆史考察,它大概是從16世紀才開始的,如果從臭名昭著的“圈地運動”看,它甚至延長到19世紀初。在這個曆史階段,小生產者的勞動與勞動所有權的統一隻是在“萎縮了的、漫畫式的”與資本主義“有本質區別的形式上”苟延殘喘。它既是小生產的終點,又是資本主義大私有製的起點,而與資本運動、資本主義積累本身分屬兩個不同的發展階段,後者又會通過資本積累過程的連續而“永久化”。[19](《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830頁)這就決定了科學的理論過程也必然相應地要有階段性。由於《資本論》的重點是考察資本運動本身,因而起點的研究所占用的篇幅與後者相比顯得不成比例,所以,人們大都沒有意識到這種曆史階段以及其中包含的發展邏輯。
資本主義大私有製和小私有製一樣,也是曆史性的,最終也會被消滅。在《資本論》第一卷論述資本主義積累的曆史趨勢的場合,馬克思還根據過程發展的內在要求和趨勢,論證了勞動與生產資料、勞動所有權的聯係必然由對立進一步發展到重新統一,由此論證社會必然進入更新的曆史發展階段。他說:“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產生的資本主義占有方式,從而資本主義的私有製,是對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製的第一個否定。但資本主義生產由於自然過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對自身的否定。這是否定的否定。這種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製,而是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製。”[20](《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83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