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術界,對這裏使用的“第一個否定”和“否定之否定”以及“重建個人所有製”的提法存在著許多不同的理解。有的以為“第一個否定”否定的生產資料小私有製,第二次否定的是生產資料大私有製,按照對“否定之否定”的形式理解,認為這裏是要重新建立“生產資料”的“個人所有製”。顯然,這是一種別有用心的曲解。馬克思在這裏明明說:“這種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製”,更何況整部《資本論》都突出地批判生產資料私有製。有的認為這是指“生活資料”的個人所有製,但資本主義的私有製主要並非生活資料方麵,而且這也與“第一個否定”的聯係並不緊。有的以為是“勞動力”的個人所有製,這同樣與前兩個“否定”沒有關係,至少在形式上,資本主義並沒有否定“勞動力的私有製”。
要準確地理解這個問題,關鍵是如何理解“否定之否定”和屬於個人所有的是“什麼”。如果從“生產資料”的所有製的演變來看,第一個否定,是指用資本主義大私有製來否定小生產的私有製;而“否定之否定”即第二個否定是針對資本主義的,是要建立生產資料公有製,不是回到起點的小私有製上。這樣的程式如果用三段式表示,就是:小私有製———大私有製———共產主義的公有製,終點的公有製和起點的小私有製的性質完全不同。可見,這一程式的“否定”並非嚴格哲學意義的“否定之否定”,所以不符合馬克思的原意,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杜撰,是對馬克思原意的公然歪曲。如果從嚴格意義的“否定之否定”來看,最後要現實公有製,“第一個否定”應該是原始的公有製被私有製否定,產生私有製,包括“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製”和資本主義大私有製;“否定之否定”即第二個“否定”是對這兩種私有製的再否定,建立共產主義公有製[21](《資本轉型論———〈資本論〉資本理論的具體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用“三段式”表示,即是:原始公有製———私有製(包括小私有製、大私有製)———共產主義公有製。顯然,這也不符合馬克思的原意。所以,這樣理解也不妥,至少不符合這裏的“否定之否定”的意思。但是,如果不從“生產資料、生活資料、勞動力”的意義、而從另外的意義即“勞動”來理解個人所有製,則這裏的否定之否定卻是可以理解的。隻要注意原文中“第一個否定”的是“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製”,它強調的是“私有”的“勞動”,是指“勞動與所有權同一”(即馬克思說的“勞動……的所有製”、列寧所說的“個人勞動所有製”)被否定,就應該意識到這裏的“重建個人所有製”指的主要是“個人勞動與勞動所有權在新的更高基礎的再統一”。用“三段式”表示,就是:勞動與勞動所有權經曆了“統一———離異(分離、異化)———再統一”的否定之否定過程。這種統一對勞動者之所以重要,因為隻有這樣,全部產品包括剩餘產品才能歸勞動者所有。可以說,隻有這樣理解,才與消滅生產資料私有製沒有矛盾,這種理論才對勞動者才有真實的意義。按照馬克思的設想,在未來自由人的聯合體中,在生產資料公有的前提下,有“個人在共同勞動中所占的份額”存在[22](《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96頁),這個份額的“勞動”包括必要扣除之後的剩餘勞動都是屬於個別勞動者的。這一思想後來在《哥達綱領批判》中又表述得更加清楚:勞動者“除了自己的勞動,誰也不能提供其他任何東西”,[2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第11,310頁。)顯然,勞動是屬於個別勞動者的,否則,他就是提供不屬於他的東西了。可見,馬克思認為,在未來社會,勞動與所有權是統一的。按照這樣的理解,《資本論》揭示資本運動的規律,目的就是要闡明:勞動與生產資料、勞動所有權原先在低水平生產力、私人生產基礎上的統一,被較發達的生產力和資本主義生產關係分離,並且異化,但在未來社會中,又要在生產力更高發展水平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建兩者的統一。由於人們往往將注意力集中在生產資料的所有製上,沒有發現還有勞動的所有權(所有製)規定,沒有意識到生產資料公有製和個人勞動所有製可以兼容,沒有注意到這裏的否定之否定是在什麼意義上建立的,所以不能領悟到馬克思論斷的真意和科學性。
根據這種發展邏輯,我們還可發現,個人勞動所有製(或曰勞動產權)必然將生活資料的個人所有。正是在這種意義上,恩格斯將這種個人所有製的內容解釋為生活資料。對勞動者個人來說,其勞動是與生活資料緊密聯係的。所以,這樣理解,並不與恩格斯的解釋相左。可見,勞動與勞動所有權(或曰勞動產權)的統一隻有在資本主義以前的小生產、以後的公有製才能存在。在資本主義社會談什麼勞動產權,實際上在談資本產權。
馬克思以曆史與邏輯統一的方法論述勞動與所有權在不同的生產方式基礎上從統一到離異、再到重新統一的過程,無論在政治經濟學、還是在經濟哲學的研究和創新方麵,都意義非凡。
其一,它體現了馬克思的科學方法,包含有超越當時的曆史考察之點和預示之點。馬克思說:“我們的方法表明必然包含著曆史考察之點,也就是說,表明僅僅作為生產過程的曆史形式的資產階級經濟,包含著超越自己的、對早先的曆史生產方式加以說明之點。……另一方麵,這種正確的考察同樣會得出預示著生產關係的現代形式被揚棄之點,從而預示著未來的先兆,變異的運動。”[2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冊第458頁。)任何過程都有來龍去脈,因此,要研究一個現實的曆史過程,就必須涉及這個過程的前史和後世。隻有這樣,理論才有現實的指導意義。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意味著要聯係現實過程的“前史”和“後世”來理解現實的過程。列寧說過:“把任何一個社會現象看做處於發展過程中的現象時,在它中間隨時都可看見過去的遺跡、現在的基礎和將來的萌芽”[25](《列寧選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一卷,第45頁。)。隻有這樣,理論規定才是能動的,有機的,係統的。對研究者和讀者來說,隻有了解這種方法及其程序,才能從整體上把握馬克思理論的辯證性和客觀性。
其二,它包含了辯證發展的邏輯。顯然,所謂的“曆史遺跡”,對發展了的過程來說,並非無關緊要。就勞動與所有權的關係而言,它雖然是“在發展了的、萎縮了的、漫畫式的種種形式上,總是在有本質區別的形式上”存在於新過程的起點,[2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冊第43頁。)但它並非完全是一種陪襯或對照。在辯證邏輯中,起點是潛在的終點,終點是充分發展了的起點。所以,就我們上麵的分析來看,最初的勞動與所有權的統一還內在地包含著一種離異的邏輯、回歸的邏輯。說是離異,指的是它們在資本主義社會被分離,而且被異化,———勞動及其所有權被並入資本,後者又反過來壓迫、剝削提高勞動的勞動者,而且這種異化還在不斷地擴大再生產;———同時,資本也在不斷地表現其運動過程本身是曆史的運動,“表現為正在揚棄自身,從而正在為新社會製度創造曆史前提的生產條件”;說是回歸,當然不是簡單地、重複式地回歸,而是在新基礎上的揚棄。這種理論邏輯當然不是一目了然的。要真正理解它,除了必須通過反複全麵地研讀、深刻地聯係,還要借助辯證邏輯才能領悟的。
其三,它充分體現了馬克思的價值理念。眾所周知,馬克思的研究目的是要客觀地、全方位地再現資本主義的曆史發展,要揭示現代社會的經濟運動規律。但這樣理解馬克思的研究還很不夠。現代社會運動的規律有很多層次、側麵,站在不同階級的立場,為了一個階級某一時期的特殊利益,看到的和發掘出的就很不同。不可否認,古典學派也抱有揭示資本運動規律的初衷,但其目的是為資本家的發財致富,資產階級的狹隘眼界和特殊私利決定了他們隻能達到過程的較淺層麵,並且看不到過程的曆史性。馬克思研究資本運動,是要代表無產階級批判它。因此,他不僅要盡可能客觀地研究,而且要在理論中充分體現無產階級的價值理念。正因為這樣,他才會看到科學地揭示勞動與生產資料所有製、勞動所有權的關係,以及這種關係發展的曆史趨勢。
其四,它闡明所有製與勞動所有權的主體屬性的關係。直接地看,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好象主要是突出商品價值,實際上突出的是勞動,是勞動主體。沒有勞動的凝結,哪來的價值?而勞動必定是勞動主體提供的。但是,隻是一定的所有製決定勞動主體與勞動所有權主體之間的關係。正因為這樣,商品有所有權因素,勞動有所有權屬性,而所有權又都屬於一定的主體。離開一定的所有製和主體講商品、勞動的所有權是沒有意義的。所以,勞動價值論包含著所有權主體的重要思想,這也決定了資本理論包含著同樣的思想。
其五,它闡明勞動者與勞動所有權主體的關係對勞動者的影響。這主要表現在勞動者積極性的發揮和需要、能力的發展。在小生產條件下,勞動與所有權主體的統一,是“發展社會生產和勞動者本人的自由個性的必要條件”[27](《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830頁),這意味著勞動者的獨立和自由。但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隨著勞動與所有權異化的極端化,資本家成了勞動所有權主體;反之,勞動者的所有權主體地位喪失了,不僅勞動和產品都不屬於他們,他們甚至要“跟隨勞動資料運動,……工人被當作活的附屬物並入死機構。”[28](《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463頁)不過,他們在經濟過程中卻得到了全麵發展:機器大生產將工人造成了“把不同社會職能當作互相交替的活動方式的全麵發展的個人”[29](《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535頁)。正是這種全麵發展,為他們將來取代資本家做好了準備。在馬克思預見的未來社會中,勞動者恢複了勞動所有權主體地位,他們就可以決定在勞動日縮短的同時,必要勞動的範圍擴大,並且剩餘勞動隻用於社會需要和勞動者自身需要和能力的發展。[30](《資本論》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927頁)隻有這樣,勞動所有權的提出,勞動者勞動所有權主體地位的確定,才是有意義的。洛克的理論中絕對沒有這樣的內容。
其六,它的分析立足於經濟過程的分析,“把社會關係歸結於生產關係,把生產關係歸結於生產力的水平”[31](《列寧選集》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卷,第45頁腳注,第8頁。“個人勞動所有製”的加重號是引者加的。)。勞動所有權與勞動者的統一不僅與生產關係、而且與生產力發展水平有緊密聯係。在小生產時代,勞動與勞動所有權相統一。當然,所謂的小生產,小商品經濟。恩格斯曾經說過:“在中世紀得到發展的那種商品生產中,勞動產品應當屬於誰的問題根本不可能發生。當時個體生產者通常都用自己所有的、往往是自己生產的原料,用自己的勞動資料,用自己或家屬的手工勞動來製造產品。這樣的產品根本用不著他去占有,它自然是屬於他的。因此,產品的所有權是以自己的勞動為基礎的。”[3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第310頁。)在那樣的時代,生產力水平低,生產資料規模小,同時,相對勞動生產率也低,剩餘產品少。馬克思還認為,在資本主義被消滅之後,在完全實行“各盡所能、按需分配”之前,隻有“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才能“重新建立個人所有製”。由於那時的相對勞動生產率很高,剩餘產品率也很高。隻有聯係剩餘勞動生產率和它借以完成的生產條件,[33](《資本論》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926頁)闡明剩餘歸屬於勞動者,這種理論才是有意義的。
其七,勞動所有權理論是馬克思科學的所有權理論、產權理論中的一個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它不僅涉及那些可以交換的部分,而且包含那些不能交換的部分,這是馬克思主義所有製(權)理論、產權理論與西方經濟學的一個重大的本質區別之一。在馬克思主義看來,勞動所有權原先就是勞動者所有的,但它不是因為通過交換而自願轉移的,而是被地主和早期資本家通過血腥的暴力手段剝奪去的,既然這樣,勞動者完全有充分的理由“剝奪剝奪者”,再將它們拿回來。
最後,這種理論雖然具有“預示”性質,但包含一般性,仍然在一定的程度上反映了我國當代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內在要求,市場經濟的發展必然要求有不同的所有權存在和發展,公有製經濟的存在決定勞動者與勞動所有權應該統一,在一定的意義上,它決定分配雖然仍然保留有資產階級權利,但已經不是原本意義的資產階級權利。至於目前大量存在和發展的非公有製經濟,它們的生產資料所有製仍然是私有的,所以在那裏,勞動者與勞動所有權必然是分離的。而強大的公有製經濟製度又不允許這種分離不至於達到異化的地步。可見,這一理論仍然是我們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指導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