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一家快餐店給孩子買晚餐,在等待上校雞塊出爐——它由退役上校山多士先生發明,店裏所有包裝物上都印著這個打領結的美國老漢笑眯眯的頭像。這時,看到座椅上坐滿了孩子,確切說是小學生。他們臃腫的冬裝、紅撲撲的臉蛋和鮮豔的桌椅造出快樂氣氛。其中有兩個孩子沒吃東西,做作業。他們的書本文具鋪滿本應放置原味雞塊、冰塊和大杯帶冰塊的百事可樂的桌上。
我等了10分鍾,拿到山多士上校發明的美味,看做作業的孩子還在那裏,沒吃東西,伸頭顧盼吃的人們,再埋頭寫作業。
我驚訝於這家店允許不用餐的孩子寫作業,也許他們寫完再吃,也許當用餐人缺桌椅的時候他們要讓開。我是說我感到了這裏麵包含的仁慈。允許一個孩子寫作業而不被驅趕,會讓一個旁觀的人生出讚歎心。向人們提供食物本身就帶有一種仁慈,雖然要用錢來買。但不花錢,從寒冷的、已經掌燈的街道中進來休息並做功課,使人感到溫情實際是一股很大的力量。我覺得那個孩子就是我,由於沒被驅趕而度過一個美好的傍晚,從而更加信任別人。
這家全球連鎖的快餐食品店的守則中,印有無比嚴格繁瑣的規定,土豆泥的配方、吆喝的方式、員工著裝、辣翅的烹製時間等等。但不會寫“驅趕不消費的訪問者”這麼一條,當然也不會寫“允許小孩做功課而無須用餐”。我是說,在這麼一種企業文化熏陶之下的員工具備了親善的胸懷。對孩子和悅一些,不是親善嗎?盡管他們沒吃薯條和雞塊,但過去吃過,以後還會來吃,今晚光臨貴店,隻做作業,有何不可?
如果那個孩子真是我的話,我不具備他們那麼好的定力。轆轆饑腸迎對撲鼻飯香,我一定堅持不了5分鍾,作業肯定是一個字都寫不出的。倘若一定要寫,大約是一連串的“上校雞塊”。有人說,胃是第二個大腦,在餓並走近美食的時候,胃必定變成唯一的大腦。
由這件事聯想到另外一件事。我從家裏拐到街上,或從街上回來的時候,經過一家書店,大玻璃窗透出孩子們的背影。這家書店有意修出寬大的窗台,開架,讓顧客坐在上麵自由閱讀。顧客中最多的是孩子,不比陝餐店少,放學之後和假日裏更多。這情景又讓我感動。如此說,仿佛我多麼容易感動。並不,當歌星演唱、相聲演員灑狗血或女主持人哽咽的時候,我感動不出來,而看出對孩子有愛的時候,心裏有暖。企業當然要以利潤為最高追求,為實現這一目的,提供良好的服務。而服務可以分兩個方麵說,一是實現更高的銷售收入,另一方麵就是純粹的服務,也許與贏利相關,也許無關。對企業來說,相關是最好的了,名副其實。而在“無關”中,最能看出一個企業的文化素質。買不買貨,視同老友;賺不賺錢,不分厚薄。這麼一種大度與親和,不僅為日後賺錢鋪路,也承擔起一份社會責任。所謂“社會責任”是講求經濟行為中的倫理規範,它是獨立於利潤之外的對人的尊重,顯示優雅和人性關懷。
英吉拉·甘地夫人說:“一個國家的偉大程度,從對待動物的態度上就能顯示出來。”她說的無疑很中肯,如果有更多的人信服這一姿態,野生動物的數量就不會銳減,某些非洲國家也不敢要求開放象牙市場。依此句式仿造一句格言:“一個企業的強盛程度,從他們對待婦女、老人、兒童和殘疾人的態度上就能看得出來。”這些人是社會上的弱勢群體。把人與動物相提並論沒有不敬,事實上,有人對動(寵)物的尊敬程度,已經超過了敬重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