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秦始皇,華夏族人(這應該是漢族的規範術語)也存在,甚至存在得更好。沒有漢武帝、李後主、宋太祖、袁世凱、段祺瑞、孫傳芳、郝柏村,漢族人都存在。漢族人的高明處在於,誰不存在,他們都存在。
而成吉思汗是蒙古語與蒙古帝國的締造者。“莽古勒”(蒙古利亞)這個詞是他的命名。他既是人,也是神,還是我們的祖先。全世界的蒙古人都認同這一點。
這就表達了一個重要的觀點:蒙古人是在“蒙古”和“成吉思汗”這兩個核心詞之下聚合起來的。否則,它沒有宗教(黃教是清代之後的事情),沒有政府,它為什麼不在700年間分散成無數小部族?事實上,中國北方騎馬民族的特性與蒙古人現今居住的蒙古高原的地域特征使其易散難合。而許許多多的“蒙古人”已經融人波斯、匈牙利、俄羅斯的民族之內了。也就是說,當你不叫“蒙古”的時候,會像一片葉子一樣被吹走。而我所見到的所有蒙古人,提到成吉思汗的時候,全都激動,場麵十分感人。
五
蒙古使我感到憂傷。下麵的話並不是因為如何如何,沒有,什麼也沒有。在韶關,一位“師傅”劈頭問我:“你為什麼唱憂傷的歌曲?”我們剛見麵,她甚至沒看我一眼。是啊,但我怎麼知道呢?梁曉聲說我筆下的文字“憂美”。那些歌像白雲一樣滾滾升起,我一唱歌就變成了另一個人,和牧區的蒙古人一模一樣。
憂傷後麵一定有一個沒有實現的巨大的願望,我想那就是回到草原去,盤腿坐著喝酒,眯著細長的眼睛看門外的牛羊,摟著馬的脖子看它的眼睫毛——動物中最好看的眼睛是馬的眼睛,其次是虎,最難看的是豬的眼睛。當回到了草原上,我一想起我的家在沈陽,我還要回去的時候,心裏就更憂傷。為什麼不永遠留下來呢?我說服不了自己。
有一天吃完飯出去散步,我在前麵走,我爸和我媳婦在後麵走。我爸說:“你看,這就怪了,原野從小生在城裏,走路的樣子還像牧區的蒙古人上羊圈抓羊,沒辦法。”
我沒有看到蒙古人怎樣去羊圈抓羊。每當走到有鏡子的地方,比如賓館,邊走邊看這個人是怎麼去抓羊的。
說實話,寫到這裏我不知道怎麼寫了,因為不知道怎麼說蒙古與我這麼一件複雜的事,還有好多事情不能說。這時,我想起了張承誌。一次吃飯時,一幫人(自然是文人)罵起了張承誌,我說請你們不要罵他,你們罵他,我心裏很難受,想從這裏逃出去。他們驚奇,以為我有更新穎的話要說出來賣弄。我說你們要再說我就不付賬。在心裏,我把張承誌看成是蒙古人了,一個穆斯林蒙古人。他對待蒙古人的態度讓我驚訝不已也感動不已。當我把他看成是蒙古人後,就不驚訝了。我也見過許多會說流利蒙古語的各族人,但他們說不出蒙古人的蒙古語。而張承誌在心裏熱愛著蒙古的土地、河流和額吉敏,我為他感到自豪,同時為蒙古民族感謝他。他寫蒙古比所有蒙古族作家都寫得好,他鑽進了蒙古人的心靈之中。這與文學無關,與恭維也無關,他是“曼聶莽古勒”(我們蒙古人)。還有我們蒙古人尊貴的朋友,詩人安謐,他對蒙古的一切流連忘返,真誠地歌頌我們民族的優秀品質。他是我的老師,他拉著我的手,走進惠特曼。蒙古人尊貴的朋友還有大舞蹈家賈作光,他幾乎受到了所有蒙古人的愛戴。而我這篇文章的名字來源於油畫家韋爾申的一幅獲獎作品——《吉祥蒙古》。我要說的話都被他畫出來了,吉祥蒙古。而我又要到別的地方抓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