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美麗的巴揚(1 / 1)

巴揚是流行於俄羅斯的手風琴,它與三角琴(巴拉萊卡琴)以及圓圓的多姆拉琴一起演奏的時候,人們眼前如有一隊穿長裙的頓河少女在舞台上碎步而出,像拆一隻舊毛褲的線一樣,拽也拽不完。她們亞麻色的頭發包在三角形的頭巾裏,一人環著另一人的腰,臉上的表情甜蜜而憂傷,恰如巴揚的音色那樣。巴揚與我們見到的手風琴的不同處,在於左右都是鈕,沒有鍵盤。

用巴揚演奏俄羅斯民間樂曲,就像吃烤鴨春餅——這個比喻稍俗——像以意大利語唱拿波裏情歌,用鉛筆在田字格裏寫字,把鮮花送給少女一樣恰當。巴揚的囊中灌滿了伏爾加河兩岸的風,帶著燕麥的甜味和白樺樹葉的顫抖,還有一點醉醺醺的踉蹌。

聽巴揚的時候,手上最好有一本書,曼傑利什塔姆的詩集或俄羅斯童話;還想打開電視,看有沒有《一個人的車站》或《戰場浪漫曲》。有一天黃昏,我在音響上放巴揚和三角琴演奏的門德爾鬆的《紡織歌》。要不要點燈?手在開關上猶豫了一下又縮回。聽著,窗外的樹影已在夜色裏融化,好像有馬車駛過的聲音。在遙遠的地方,星星低頭凝望農合壁爐的火光。我每次聽到巴揚的聲音都會想到星星。為什麼要想到星星呢?不知道。那天晚上,我還想到了《安娜·卡列尼娜》裏麵的一段話,是在結尾的地方列文的內心獨白:“這對我個人說,是一個不可缺少的、十分重要的、非語言所能表達的秘密。”什麼秘密?好像是列文不想告訴吉提有關信仰的一些看法。

我到過俄羅斯。有一天,我坐在海蘭泡一座廣場的長椅上,微笑著看那些孩子和婦女。也許我臉上的笑容太滿,俄羅斯人很冷淡甚至警惕,有的婦女握緊了孩子的手——她們以為遇到了製造假煙假酒的中國販子。中國商人用工業酒精兌的酒喝瞎了人們的眼睛,褲子穿不到一個星期就開襠了。當時,一位戴10多枚勳章、留海豹胡子的俄羅斯老人通過翻譯問我:

“你們為什麼製造假的阿迪達斯?”他用拐杖“咚咚”戳著水泥地。

我怎麼會知道?我隻好報以苦笑,並盡量流露一些抱歉的意思。

這位前英雄見我回答不出,悲傷地搖搖頭走了。我當時想,回國後第一件事是在大街上一路飛跑高喊:“不要再搞假阿迪達斯啦!”或者到電台搶過麥克風把這句話連喊10遍。

從這個老人的眼神裏,能看出他對一個民族的困惑,還有一些憎恨。那天,我本想告訴可敬的海豹胡子老漢,我多麼喜歡你們的巴揚,還有巴拉萊卡琴、多姆拉琴……我甚至準備用跳躍的手指在兩肋比劃一下,但被阿迪達斯什麼搞的,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