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心無掛礙(3 / 3)

不久前,我騎車路過崇山立交橋下麵,突見路麵上伏一老鼠,聳毛縮首,其尾長長。像一隻沾了塵土的灰棕色的毛線團。當時正是上班的高峰期。我見到一怔,差點從它身上軋過,旁邊已傳來女人尖叫。後麵,幾個中學生高興地大喊“耗子!”我沒有回頭,但從粗雜的喊叫聲裏已經獲知他們享受著大白天白白軋死一隻老鼠的快感。這快感會使殺鼠者一天都很高興,或一生想起此事都高興。我則記起楊絳在《幹校六記》中關於鄉人圍獵野兔的一段描寫:“躲在菜葉底下的那頭兔子自知藏身不住,一道光似的直竄出去,兔子跑得快,狗追不上。可是幾條狗在獵人指使下分頭追趕,兔子幾回轉折,給三四條狗團團圍住。隻見它縱身一躍六尺高,掉下地就給狗咬住。在它縱身一躍的時候,我代它心膽俱碎”。在平實的語氣下,楊絳的描寫已使人悚然。其中一句“心膽俱碎”使我想到了路上的老鼠。與兔子不同,它自願受死。在這麼寒冷的早晨,老鼠下決心了結性命之後是怎樣一點一點挪到馬路中心的?它縮回小小的爪,頭頸躲在身體裏,等著大限到來。警覺如鼠者自然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但在一寸一寸流逝的時光中,它們競這樣安詳,想起此事也讓人“心膽俱碎”。那天早上我突然明白了美國野生動物學家納塔麗·安吉爾提出的一個論斷:當動物們由於食物與環境不能滿足生存條件時,會毅然選擇死。所謂死,實際是把自己交給人類。老鼠好像是一種充滿恐懼感的動物。人鼠相遇的時候,後者始終在逃竄。我一下想起在街上看過許多被軋死的老鼠,肚破血迸。而另一些則像於白菜幫子,已經風幹了。它們自絕的原因可能是寒冷,衰老或被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