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恩是研究司馬遷的學者,也是癡迷於文學的作家,我曾讀過他主編的幾期《司馬遷研究》和不少文章,為他執著鑽研這位世界文化名人所獲得的成績感到欣喜。然而,我卻沒有想到,他集約二十年的研究成果,竟以藝術化的手段,活化了司馬遷的形象,寫出了長篇曆史小說《司馬遷傳奇》,使我不由得感到驚奇。因為,在此以前,我還沒有讀到一部像這樣全麵地為司馬遷造像的小說。
惟其如此,當張天恩把《司馬遷傳奇》手稿擺在我書案的時候,我便懷著異常興奮的心情,立即埋頭讀了起來。我想在小說中具體了解,司馬遷究竟是怎麼樣個人,他曆經了怎樣的磨難怎樣的非人遭遇,而成為中國一個文化偉人的。我手不釋卷,連續讀了三天,終於讀完了。可以說,我的欲望得到了滿足,心情釋然了,也被感動了。我尋思,張天恩憑借著他的思維和靈性,把視野探入到遠古的環境和人物,該要參閱多少古籍經典和現代論著呢,該要發揮怎樣的辨別力和想像力,從中尋找出能夠準確把握司馬遷時代的特征,而又能夠形象地表達司馬遷著史的非凡業績,看來他的小說已達到了預期的效果,這無疑也展現了他的學識和修養,智慧和才華,尤其是聰敏的藝術想像力。
在張天恩的細致描繪和激揚文字中,使我們真切地看到了司馬遷從出生、求學、入仕到慘遭宮刑,最後終於完成《太史公書》(即《史記》)而投河自盡的悲壯的一生,使我們仿佛看到這位漢代史學家文學家終於複活了,向我們姍姍走來。這位曠古名人以著作中華千秋通史為己任,以書寫《太史公書》而瞑目,為後代留下無比珍貴的文獻,令人肅然起敬。然而,最可寶貴的是司馬遷的人格,是他那種有功必有過和實事求是剛直不阿的精神,即是當朝天子也照樣如此,這在皇權大於天的封建時代,是冒風險的,是要殺頭的。天恩以翔實的史料為基礎,又以軼事珍聞為輔,為我們藝術地塑造了司馬遷,這位有性格、有膽識的鮮活形象,是煞費了苦心的。
可以看出,天恩在經心地為司馬遷造像中,進行了許多有益的藝術探索,運用了多種文學手法,全方位地多視角地描畫著司馬遷這個人物。以這位漢代史家為中心,書中既描寫了其祖父司馬喜、其父司馬談對其悉心教誨,對其著史世家做了充分的介紹;同時也用不少篇幅描寫了司馬遷和柳倩娘的兩小無猜、相依相戀和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這些都是寫得很感人的。尤其是,書中司馬遷在二十歲以後,出遊大江南北四年,曆經了各種意想不到的磨難,結交了許多知心的平民朋友,使他深刻體驗到底層人民生活的痛苦,對他此後寫史和性格的形成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同時,也對當朝天子漢武帝的反複無常,對酷吏禦史大夫杜周、李廣利屢次設計陷害司馬遷的卑鄙行徑,做了有力的鞭撻,等等。這些史實和各種人物的描寫,或輕或重,或濃或淡,都在很大程度上有助於司馬遷形象的塑造。
我覺得,這部小說最引人關注的是司馬遷因李陵案被牽連而打入天牢的篇章。由於受奸臣杜周等人的誣告,漢武帝妄聽謠言,誤把司馬遷判處死刑,等候處決。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候,按漢朝法律規定,隻有兩條路可供選擇,一是出足五十萬銀錢可以贖死,一是死刑欲腐者可以免死。此時,司馬遷的平民朋友朱安世、郭蘭和任安等人,千方百計地分別湊足了五十萬銀錢,卻被詭詐的杜周派人攔截,洗劫一空。那麼,剩下的隻有死路一條了。然而,在司馬遷看來,死有何懼!但是,中華幾千年的通史難道要在他手裏失傳麼?難道他要辜負民族的重托和父親的遺願麼?難道“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宏願要付之東流了麼?難道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一死了之了麼?這時,孰輕孰重,司馬遷麵臨痛苦的抉擇。也在此刻,他的眼前閃現出了不少古代仁人誌士的畫麵: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寫《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著有《國語》,孫子臏腳修列《兵法》……皆聖賢遭難後發憤之作。於是,他終於猛醒了。經過長時間的內心衝突,他想“我不能死,我不能把半生的積累帶到棺材裏去,我要用手中這枝筆樹立忠臣義士的形象,照出魑魅魍魎的醜態,寫出中華三千年的風雲變幻,抒人間的種種不平,我不死,我要活,我要隱忍敬活!”於是,他毅然決然地在木劄上寫出了一行大字“司馬遷自請宮刑”!司馬遷做出這一抉擇是痛苦也是泰然的,他的那句傳世名言也是在此刻發出的:“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