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春夏之交,天氣逐漸炎熱。這天下午,賀子勝提前來到辦公室,眼見穿夏長袖坐不住了,他一邊擰毛巾揩汗,順手打開空調,又打開電腦播放新製的中小學生消防宣傳片光碟。這是他一個多月前結合全國“3·29”中小學生消防宣傳日活動,組織開展的一項工作,主要是與教育部門聯係,又聘請3名有經驗的高級教師,采取課堂講消防、班會學消防、隊務幹消防的形式,錄播了3堂學校消防教育課,計劃統一下發到全市400餘所中小學校。
正看到精彩處,耳畔傳來門和窗戶“咣咣”作響的聲音,如被大風吹擊。他頗感詫異,窗外天青雲朗,沒有風。站起身,立即發覺不對勁,不是窗戶和門被風吹響,而是整幢辦公樓在搖晃!緊接著,辦公室座機鈴聲大作,門衛值班室戰士幾乎聲嘶力竭地喊:“趕緊下樓,發生地震了!”
這一天,是2008年5月12日,當日14時28分04秒,裏氏8級強震猝然襲擊四川汶川、北川,一時間山河易位,滿目瘡痍,無數人在地震中遇難,無數家庭因地震而崩離。千裏之外的江臨市,也有明顯震感。
幾乎在確認發生強烈地震的同時,江臨支隊接到總隊命令,迅速組建搶險救災突擊隊,準備相關器材裝備,隨時待命前往四川救援。
得到這一消息,最著急的是沈羽,幾天前,他在一起滅火救援戰鬥中靠前指揮,不慎被坍塌物砸中右腿,傷及筋骨,鮮血淋漓,正在住院呢。一聽說要組建抗震救災突擊隊,當即摞下電話,從醫院偷溜出來,闖進陳輝的辦公室,開始嚷嚷:“咱們江臨突擊分隊的隊長職位,一定得歸我!”
陳輝皺著眉頭,端詳沈羽那一瘸一拐的傷腿,打電話將胡磊請來。支隊長和政委,兩位軍政主官一唱一和,說理析情,好說歹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勁,好容易將沈羽勸回醫院。
沈羽走了,兩人麵麵相對,開始發愁:發生這麼大的災難,而本轄區的消防工作又絕不能有絲毫放鬆,絕不能“後院起火”。既然兩位主官不能離開本位,按照常規,分管戰訓工作的副支隊長是最佳帶隊人選,偏偏沈羽負傷。怎麼辦?
“報告!”賀子勝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
陳輝眼睛一亮,喊:“請進。”
賀子勝邁著小方步進門,說道:“支隊長,政委,我申請替沈副支隊長出征!”
胡磊有些猶豫,“你可是分管防火工作的。”
賀子勝說:“我知道,我確實有越位之嫌,嗬嗬。不過,作為一名消防人,在國家和人民最需要的時刻頂上去,突破一切火線,包括心理的障礙和桎梏,就不能叫越位,這叫職責!”
陳輝綻開笑容,欣賞地點點頭,拍拍賀子勝的肩,“賀子,去吧!”
江臨支隊官兵紛紛主動請戰,次日清晨,經過陳輝和胡磊的嚴格篩選,一份參戰官兵名單送達賀子勝手中。
名單中有負責後勤保障的孫明傑,有特勤大隊長衛安,戰訓科長楊勇,還有鄭少青、餘立颯,足足100人。當賀子勝看到名單末尾最後一個名字,不由怔了怔,隨即撥出一個電話。
很快,高歆來到他的辦公室。
“胡鬧,你一名女同誌,報名參加突擊隊幹什麼?”賀子勝情緒激動,說詰問食指一揮,名單飄落到地上。
高歆倒不著急,彎腰撿起名單,不動聲色地放回賀子勝麵前。
賀子勝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咳嗽一聲,看著高歆,慢慢地說道:“你說說,你去能幹什麼?你體力不足,災區那麼危險,你去不是給大家夥兒添亂嗎?”
高歆一笑,說:“總隊醫療隊入手不夠,我報名參加醫療救護隊。”
“你?”賀子勝不自覺地撇撇嘴,“你懂醫療救護?”
“別小瞧我!”高歆聲調立馬提高兩度,“我在大學的輔修課程是護理學!”
“哦!你以前似乎跟我說過這件事。不過,化學專業與護理專業也能搭上腔?”賀子勝不以為然。
“我就讀的可是一所綜合性大學,可以跨學科輔修。”高歆字正腔圓地解釋到這裏,不好意思地低下腦袋,“不過,護理學太難,我沒能取得輔修結業證書。但是,”她抬起頭,“基本常識和處理方法我還是懂的,這些年也沒丟掉。”
“那你也不能去!”不知怎的,這一回賀子勝跟高歆擰上了,“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山區,重震災區!地理環境複雜,餘震、山崩、泥石流隨時可能出現。你不要讓我們分心照顧你!”
高歆眸光熠熠,對賀子勝說道:“我什麼情況沒有見到過?這幾年幹火調工作,蒸籠般的火場,血淋淋煉獄般的現場,我哪兒沒去過?在調查火災中被跟蹤,甚至威脅,我都經曆過。我可是從來沒有放棄自我,放棄我的本職。我還有什麼可以懼怕的?在這樣舉國赴難的情況下,我憑什麼不能去盡一份力!”
賀子勝被高歆的話震住了。他從未想到,麵前這名小女子,無論對待情感還是職責,都那麼柔韌而又自如。
江臨支隊100名官兵,作為C省消防總隊抗震搶險第一突擊分隊,於13日下午乘專機飛赴地震災區。賀子勝擔任總指揮長。
臨上飛機前,賀子勝撥通了馮媛媛的電話,簡要向她說明此行的目的。馮媛媛聽了,沉默片刻,輕聲說:“行,注意安全。”然後掛斷電話。
賀子勝聽著手機“嘟嘟”的斷線聲,百味紛呈。馮媛媛短短的5個字給予他一種溫暖與鼓勵,聽到她的聲音那刻,宛若一縷春風拂過他的心田。然而,繼之而來,是莫名的空落。心頭空蕩蕩的,不著一物。
賀子勝扭過頭,看見站在身邊的孫明傑也在接電話。從孫明傑的神態可以判斷,電話那頭是蔣一娜,大概又在發表長篇大論予以叮囑和訓斥,孫明傑一臉諂媚討好,點頭哈腰地抱著手機答:“是,是,好,好。”孫明傑的這個形象牢牢印入賀子勝的腦海,有生頭一回,他有些羨慕孫明傑。
3個小時後,專機在綿陽市南郊機場降落。
來不及休息,在細雨綿綿中,全體官兵立即分乘客車和卡車,朝災區進發。
車很快駛入山道。道路因地震損毀、滑坡嚴重,車輛在行進過程中,山上不時有落石下滑,道路上隨處可見坍塌的路麵和被巨石埋壓的車輛。此情此景,包括賀子勝在內的官兵心情沉重,大家保持著沉默。路途中,他們還看到有孩子向車隊敬禮,看到孩子們舉著的寫有“謝謝你”的牌子,不由淚盈於眶。
行過一個山頭,驀地一陣大風刮來,塵土隨風飄起,一直密切關注山體形態的賀子勝厲聲高喊:“快退,快退!”駕駛員反應還算快,立即往後倒車,伴隨“砰砰”聲響,隻見一塊巨石從山頂滾落,瞬時占據一半路麵,緊接著,數塊大石從山頂滾下。賀子勝的車隊總算及時退避到安全地帶,生死一線間啊!大家緊盯著麵前的石崩場景,一個個眼睛瞪得渾圓,賀子勝的手在微微顫抖。
7個多小時的顛簸,遭遇十餘次危情和六七次餘震後,臨近天亮時,他們到達地震重災區青川縣的一個小村莊,同時通過衛星電話接到救災指揮部的指令,命令他們趕赴更偏遠的一個小鎮救災。
看到有消防兵,一名衣裳襤褸的中年男子主動上前為賀子勝指路,“前方的路麵多次塌方,你們隻能徒步前進。”
賀子勝聽中年男子的口音是當地人,便問他家的災情怎樣。
男子抹一把臉上的淚,愴然環顧四周的廢墟,說:“沒了,老婆、娃兒,全沒了。不過,總得有當地人為你們指路,讓你們救出更多的人,是不是?”
賀子勝抹一把臉上的淚水。他回頭看自己身後的戰士,在他下車接收指令和了解當地情況的時候,早已滿身疲憊的戰士們,有的蜷縮在狹窄的車箱裏打盹,有的在路邊的石堆上一歪,便進入了夢鄉。可是,聽到這名中年男子的話,不少官兵驀地驚醒過來,餘立颯叫嚷道:“指揮長,我們出發吧,一刻也不能耽擱!”
更多的官兵喊:“對,我們不怕累,不怕危險,我們請求馬上行動!”
賀子勝點點頭,握緊拳,說道:“同誌們,重創中的災區等待著我們,被埋壓的群眾等待著我們,就算爬,我們也要爬過去!”他下達命令,由自己親自帶領突擊隊、醫療隊,攜帶生命探測儀和一些輕便設備先行出發,其他人員、裝備及後勤保障物資由孫明傑負責隨後跟進。
即使努力減輕負重,每名官兵仍然至少背負有30公斤左右的裝備與物品。陰沉欲墜的天色,看不到盡頭的廢墟,接連不斷的餘震……每行走一步,都與死神相伴。包括高歆在內的4名醫療隊女幹部,與普通戰士一樣身穿迷彩服,背負沉重的醫療器械和藥品,咬牙跟隨隊伍前行。楊勇、餘立颯等人多次主動要求為她們分擔負荷,她們堅決搖頭拒絕。高歆還努力將自己的背包裏多塞藥品,她知道,哪怕多一粒藥,也有可能多救活一個人。
在中年男子的引路下,賀子勝一行人從白天走向黑夜,又從黑夜走向白天,渴了喝口水,累了席地坐下休息十來分鍾,打個盹,足足輜重徒步行軍24個小時,翻越海拔2000米以上的大山5座,小山不計其數,趟過大小溪流13條。
由於沿途滑坡、滾石不斷,賀子勝和衛安商量出一個辦法,將突擊分隊再劃分為5個小組,在行軍途中,小組與小組之間拉開距離,前後距離約一兩公裏,一旦前方發生危急或險情,立即用對講機與後方小組進行聯係,避免全軍覆沒。賀子勝主動帶領第一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