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蔽的樂園
散文隨筆
作者:李梅影
民興河北岸學府路以南的道路東側,長滿茂密的野草。這片待動遷的土地,原是大水塘小學的舊址。現在,這裏一片荒蕪,雜草叢生。每當太陽初升,照例起床去早市,這是我一天工作的開始。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改變了行走路線。而這不經意的一次改變,卻令我有了新發現。那個清晨,那片一人來高的雜草在晨曦中綠意舒展。我對於綠色的誘惑向來無力抗拒,腳步隨目光走近。於是,童年的某個場景在我眼前重現。
綠色的草叢中,蟋蟀們聊得正歡,嗓門忽高忽低或短或長。這廂聲音尖細叫聲持續時間長的,仿佛兩個掐架的婦人,語速快又各不相讓;而那廂嗓門宏亮喋喋不休卻半天得不到回應的,又好似饒舌的男子偏遇上了寡言的女子,交流不對等卻也興致不減;還有的竊竊私語,如戀愛中的情侶……一隻全身綠色的小蚱蜢,透過草葉的縫隙,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它強大的後足緊緊抓住草葉,一副隨時準備跳躍的姿態。小時候,孩子們常常喜歡去草叢中捉來這些小蚱蜢,兩手捏住它的後腿,嘴裏還會嘰哩呱啦的唱著:“扁擔勾(蚱蜢)挑水,螞蚱煮飯,三叫驢(蝗蟲中的一種)煎雞蛋”。小蚱蜢乖乖地在孩子手中做挑水狀,身體有節奏的運動。直至由於用力過猛,小蚱蜢的一條後腿從根部折斷。蚱蜢拖著少了後腿的殘缺之軀逃離,才會罷休。
叢生的雜草裏,幾株曼陀羅卓而不群。太陽已過頭頂,它螺旋狀的花蕾還緊緊閉合,有些像貪睡的孩童,不到太陽曬屁股決不肯睜眼。而紫色和粉紅色的喇叭花卻不同,毫不掩飾對陽光的仰慕之情,就那麼喜氣熱鬧的向著太陽開放。那一隻隻顏色鮮豔的小喇叭,吹奏的該是人間最美的樂章。基於此,我更喜歡叫它們朝顏,雖然不如喇叭花那樣來得形象,但和它早開晚謝的習性以及朝霞般絢麗多彩的顏色也很契合。朝顏是纏繞植物,托起它們的是一些高大的灰菜和開紫花的大薊。
看到灰菜我會不由自主的想起爺爺圈裏的那兩頭黑克朗。它們最喜歡我用灰菜、馬齒莧和莧菜熬成的野菜粥,如果再加一把米糠進去,它們更是兩眼放光,吃得不亦樂乎。對於大薊,鄉下人稱之為刺菜的植物,感情有些複雜。進入糖尿病的晚期,奶奶全身浮腫,皮膚呈透明狀,皮下積水清晰可見,整個人成了彈指可破的水人。從小被奶奶帶大的我,望著被病痛折磨的奶奶,內心更受著極大的煎熬。忽一日,爸爸打聽到一個治療浮腫的偏方:刺菜熬水可消腫。於是尋找刺菜就成了我生活的全部。已是晚秋,早過了刺菜生長的季節,以前遍地可見的刺菜,隻剩風中搖曳的白茫茫的花朵,像極了奶奶的滿頭白發。
那些蒼耳也無人打擾,長滿刺的果實咄咄逼人。許是路邊接滿灰塵的緣故,它心型的葉片已經失去光澤。每到夏季,奶奶喜歡在早晨摘下大小適中的葉片陰幹,傍晚再用陰幹的葉片托起搗碎的指甲花,纏住我的纖纖十指。整個夏季,指甲上的一點紅,是少女心中最綺麗的夢。一旁的青麻已經結籽,隻有枝頭還殘留著少數黃花。曾幾何時,長成後的青麻會被收割回去,經過浸泡後,扒下青麻的皮搓成粗粗細細的麻繩。納鞋底,製繩索,爺爺奶奶用它串起鄉間平凡瑣碎的生活。現在,它終於可以不再承受扒皮之痛。拉拉秧還是張牙舞爪的模樣,長滿毛刺的青藤霸道地匍匐在其它植物身上,不小心碰到,就會給你留下一個血淋淋的印跡。
在這個隱蔽的樂園裏,還生長著一些看起來營養不良的紅蓼。鄉下人不知道什麼叫紅蓼,隻通俗地叫它狗尾巴花。長長的花穗,粉色的小花,溝畔地頭到處可見它高大的身影。令我驚奇的是在一側突起的土包上,赫然長著幾株菇娘秧,植株不大,卻掛滿了大大小小的菇娘。這個發現令我有些興奮,在鄉下,每年奶奶都會在院子裏隨手栽幾棵菇娘,往往不等果實成熟,就會被我偷偷摘下,小心去除肚裏的籽實,隻留薄薄一層皮,放在嘴裏一咬,就發出呱呱的聲音,奶奶慈愛的叫我“青蛙公主”。
蘿藦借助青麻的力量,搭起涼棚,一邊開花一邊結果。橢圓型的果實似一個個拉長的棉桃,青色的外皮上疣狀的斑點很是可愛。我還是喜歡叫它的小名老鴰瓢,像喊著前院二丫、後院四猴子一樣隨便自然。黑甜甜的身影也隨處可見,幹淨的白色小花,黃豆大的果實還略顯青澀。再過些日子,一串串紫色的果實成熟,它可是孩童時代排名第一的美味。菟絲子又把蛇一樣的藤攀附在一株高大的綠色植物上。它是寄生植物,隻能依靠淡黃色藤上的吸器纏繞住其它植物才能生存。對於這類寄生蟲一樣的植物,向來是愛憎分明。
蘆葦、尚未長大的柳樹、稗草、苦菜……還有那麼多我熟悉卻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它們在這個美妙的早晨齊齊出現在我麵前,令我有一種老友重逢的驚喜。俯下身子,回到草中間,回到熟悉的事物之間,仿佛從未遠離,我們一直息息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