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證第十七(3 / 3)

【原文】或問:"《山海經》,夏禹及益所記,而有長沙、零陵、桂陽、諸暨,如此郡縣不少,以為何也?"答曰:"史之闕文,為日久矣;加複秦人滅學,董卓焚書,典籍錯亂,非止於此。譬猶《本草》神農所述,而有豫章、朱崖、趙國、常山、奉高、真定、臨淄、馮翊等郡縣名,出諸藥物;《爾雅》周公所作,而雲'張仲孝友';仲尼修《春秋》,而經書孔丘卒;《世本》左丘明所書,而有燕王喜、漢高祖;《汲塚瑣語》,乃載《秦望碑》;《蒼頡篇》李斯所造,而雲'漢兼天下,海內並廁,豨黥韓覆,畔討滅殘';《列仙傳》劉向所造,而《讚》雲七十四人出佛經;《列女傳》亦向所造,其子歆又作《頌》,終於趙悼後,而傳有更始韓夫人、明德馬後及梁夫人嫕:皆由後人所羼,非本文也。"

【譯文】有人問:"山海經是夏禹和伯益記述的,但裏麵有長沙、零陵、桂陽、諸暨這一類秦漢時的郡縣地名不少,你認為這是為什麼?"我回答說:"史書中的疑漏,由來已久了;加上秦始皇毀滅學術,董卓焚毀書籍,各種典籍發生了錯亂,問題還不止這些。例如《本草經》是神農記述的,其中卻有豫章、朱崖、趙國、常山、奉高、真定、臨淄、馮翊等漢代的郡縣地名,並說這些地方出產各種藥物;《爾雅》是周公撰寫的,裏麵卻說'張仲孝友';孔子修訂《春秋》,而《春秋左氏傳》裏卻寫有孔子死亡的話;《世本》是左丘明撰寫的,裏麵卻有燕王喜、漢高祖的名字;《汲塚瑣語》是戰國時的書籍,裏麵卻載有《秦望碑》;《蒼頡篇》是李斯撰著的,裏麵卻載有'漢朝兼並天下,海內諸侯競相參與,陳豨被黥,韓信敗覆,叛臣被討伐,殘賊被誅殺'等話;《列仙傳》是劉向撰寫的,書中的《讚》卻說有七十四人出自佛經;《列女傳》也是劉向撰寫的,他的兒子劉歆又寫了《列女傳頌》,記事截到趙悼後止,而傳中卻有更始韓夫人、明德馬後和梁夫人嫕:這些都是後人攙雜進去的,不是原文。"

【原文】或問曰:"《東宮舊事》何以呼鴟尾為祠尾?"答曰:"張敞者,吳人,不甚稽古,隨宜記注,逐鄉俗訛謬,造作書字耳。吳人呼祠祀為鴟祀,故以祠代鴟字;呼紺為禁,故以糸傍作禁代紺字;呼盞為竹簡反,故以木傍作展代盞字;呼鑊字為霍字,故以金傍作霍代鑊字;又金傍作患為鐶字,木傍作鬼為魁字,火傍作庶為炙字,既下作毛為髻字;金花則金傍作華,窗扇則木傍作扇:諸如此類,專輒不少。

【譯文】有人問:"《東宮舊事》為什麼把'鴟尾'叫做'祠尾'?"我回答說:"作者張敞是吳郡人,不大考查古代的事情,隨意記述注解,順從了鄉俗的謬誤,寫出了這類文詞。吳人稱'祠祀'為'鴟祀',所以以'祠'字代'鴟'字;吳人呼'紺'為'禁',所以以糸旁加'禁'代替'紺'字;吳人音'盞'為'竹簡反',所以把木旁加'展'代替'盞'字;吳人呼'鑊'為'霍',所以把金旁加'霍'代替'鑊'字;又用金旁加'患'代替'鐶'字,木旁加'鬼'代替'魁'字,火旁加'庶'代替'炙'字,'既'下加'毛'當作'髻'字;'金花'就用金旁加'華'表示,'窗扇'就用木旁加'扇'表示。諸如此類,任意妄寫的字還不少。

【原文】又問:"《東宮舊事》'六色罽(糸畏)',是何等物?當作何音?"答曰:"案:《說文》雲:'莙,牛藻也,讀若威。'《音隱》:'塢瑰反。'即陸機所謂'聚藻,葉如蓬'者也。又郭璞注《三蒼》亦雲:'蘊,藻之類也,細葉蓬茸生。'然今水中有此物,一節長數寸,細茸如絲,圓繞可愛,長者二三十節,猶呼為莙。又寸斷五色絲,橫著線股間繩之,以象莙草,用以飾物,即名為莙;於時當紺六色罽,作此莙以飾緄帶,張敞因造糸旁畏耳,宜作隈。"

【譯文】還有人問:"《東宮舊事》裏說的'六色罽(糸畏)',是什麼東西?當讀什麼音?"我回答說:"《說文解字》說:'莙就是牛藻,讀作威的音。'而《說文音隱》注為'塢瑰反。'就是陸機所說的'聚藻的葉子像蓬草'的那種水藻。又,郭璞注《三蒼》也說:'蘊,水藻一類的東西,葉子長得蓬鬆柔密。'現在水澤中有這種藻類,每節有幾寸長,纖細柔密如絲,纏繞成圓形,很是可愛,這種水藻最長的有二三十節,仍稱為'莙'。另外,把五色絲線剪成一寸長,橫放在幾股線中間用繩子係住,作成莙草的樣子,用來裝飾物品,這種飾品就稱為'莙';當時應當捆六色罽,才能成這種莙來裝飾緄帶,張敞因此靠了個糸旁加'畏'的字,應當讀作'隈'。"

【原文】柏人城東北有一孤山,古書無載者。唯闞駰《十三州誌》以為舜納於大麓,即謂此山,其上今猶有堯祠焉;世俗或呼為宣務山,或呼為虛無山,莫知所出。趙郡士族有李穆叔、季節兄弟、李普濟,亦為學問,並不能定鄉邑此山。餘嚐為趙州佐,共太原王邵讀柏人城西門內碑。碑是漢桓帝時柏人縣民為縣令徐整所立,銘曰:"山有巏嵍,王喬所仙。"方知此巏婺(女改山)山也。巏字遂無所出。嵍字依諸字書,即旄丘之旄也;旄字,《字林》一音亡付反,今依附俗名,當音權務耳。入鄴,為魏收說之,收大嘉歎。值其為《趙州莊嚴寺碑銘》,因雲:"權務之精。"即用此也。

【譯文】柏人城東北有一座孤山,古書上沒有關於此山的記載。隻有闞駰的《十三州誌》中認為舜進入大山林,就是說的這座山,山上至今還有堯的祠堂;世人叫它宣務山,或稱虛無山,但無人知道這種稱呼的來曆,越郡士族中有李穆叔、李季節兄弟和李普濟,也是有學問的人,但都不確知家鄉這座山的名稱。我曾任趙州佐,和太原人王邵一起讀過柏人城西門內的碑刻。碑是漢桓帝時柏人縣民眾給縣令徐整豎立的,銘文說:"有座巏嵍山,是王喬成仙的地方。"我才知道這座山就是巏嵍山。可"巏"字找不到出處。"嵍"字根據各種字書,就是"旄丘"的"旄"字;"旄"字,《字林》音為"亡付反"。現在根據通俗的稱呼,"巏嵍"應讀為"權務"。到鄴城後,我曾對魏收說了這件事,魏收很讚許。正巧他在寫《趙州莊嚴寺碑銘》,因此寫了"權務之精"的句子,用的就是我所說的這個典故。

【原文】或問:"一夜何故五更?更何所訓?"答曰:"漢、魏以來,謂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雲鼓,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亦雲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為節。《西都賦》亦雲:'衛以嚴更之署。'所以爾者,假令正月建寅,鬥柄夕則指寅,曉則指午矣;自寅至午,凡曆五辰。冬夏之月,雖複長短參差,然辰間遼闊,盈不過六,縮不至四,進退常在五者之間。更,曆也,經也,故曰五更爾。"

【譯文】有人問:"一夜為什麼分為五更?'更'字作何解釋?"我回答說:"漢、魏以來,一夜分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也稱為鼓,即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還叫做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都是用來劃分時間的。《西都賦》也說:'以嚴密監督更鼓的郎署,保衛皇宮。'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把正月假定為建寅月,北鬥星的鬥柄日落時就指向寅時,黎明時就指向午時了;從寅時到午時,共經過五個時辰。冬、夏的月份雖然白天與黑夜的時間長短不等,但是對於時辰間的差距,長不會超過六個時辰,短不到四個時辰,上下通常在五個時辰之間。更,就是經曆、經過的意思,所以稱為五更。"

【原文】《爾雅》雲:"術,山薊也。"郭璞注雲:"今術似薊而生山中。"案:術葉其體似薊,近世文士,遂讀薊為筋肉之筋,以耦地骨用之,恐失其義。

【譯文】《爾雅》說:"術,就是山薊。"郭璞的注說:"今天,術像薊,長在山裏。"按,術的葉子的形狀像薊,近代的文人,就把"薊"讀作"筋肉"的"筋",並且拿術與地骨對偶使用,恐怕失去了它的本義了。

【原文】或問:"俗名傀儡子為郭禿,有故實乎?"答曰:"《風俗通》雲:'諸郭皆諱禿。'當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禿者,滑稽戲調,故後人為其象,呼為郭禿,猶《文康》象庾亮耳。"

【譯文】有人問:"俗稱傀儡戲為郭禿,有什麼典故嗎?"我回答說:"《風俗通》說:'姓郭的人都忌諱禿字。'這可能是前代姓郭的有人得了禿頭病,又喜歡滑稽調笑,所以後人就做成了他的像作傀儡,並稱它為郭禿,就像《文康》樂舞中有庾亮的像一樣。"

【原文】或問曰:"何故名治獄參軍為長流乎?"答曰:"《帝王世紀》雲:'帝少昊崩,其神降於長流之山,於祀主秋。'案:《周禮·秋官》,司寇主刑罰、長流之職,漢、魏捕賊掾耳。晉、宋以來,始為參軍,上屬司寇,故取秋帝所居為嘉名焉。"

【譯文】有人問:"為什麼稱治獄參軍叫長流呢?"我回答說:"《帝王世紀》說,'少昊帝死了以後,他的神靈降至長流山上,在這裏主持秋祭。'按《周禮·秋官》說,'司寇主刑罰、長流的職務,就是漢、魏時期的捕賊掾。晉、宋以來,才開始稱為參軍,上屬司寇管轄,所以取秋帝少昊住的地方作為好名稱。'"

【原文】客有難主人曰:"今之經典,子皆謂非,《說文》所言,子皆雲是,然則許慎勝孔子乎?"主人拊掌大笑,應之曰:"今之經典,皆孔子手跡耶?"客曰:"今之《說文》,皆許慎手跡乎?"答曰:"許慎檢以六文,貫以部分,使不得誤,誤則覺之。孔子存其義而不論其文也。先儒尚得改文從意,何況書寫流傳耶?必如《左傳》止戈為武,反正為乏,皿蟲為蠱,亥有二首六身之類,後人自不得輒改也,安敢以《說文》校其是非哉?且餘亦不專以《說文》為是也,其有援引經傳,與今乖者,未之敢從。又相如《封禪書》曰:'導一莖六穗於庖,犧雙觡共抵之獸。'此導訓擇,光武詔雲'非徒有豫養導擇之勞'是也。而《說文》雲:'導是禾名。'引《封禪書》為證;無妨自當有禾名導,非相如所用也。'禾一莖六穗於庖',豈成文乎?縱使相如天才鄙拙,強為此語;則下句當雲'麟雙觡共抵之獸',不得雲犧也。吾嚐笑許純儒,不達文章之體,如此之流,不足憑信。大抵服其為書,隱括有條例,剖析窮根源,鄭玄注書,往往引以為證;若不信其說,則冥冥不知一點一畫,有何意焉。"

【譯文】有客人責問我說:"現在的經典,你都說不正確,《說文》所講的,你都說對,這麼說來,難道許慎還勝過孔子嗎?"我拍手大笑,回答說:"今天的經典,都是孔子的親筆手跡嗎?"客人說:"今天的《說文》,都是許慎的親筆手跡嗎?"我回答說:"許慎用六書來檢驗文字,用部首貫串全書,使全書不致出現錯誤,有錯誤就能發現。孔子保存文句的含義而討論文字本身。前輩儒者尚能改動經典的文字以順應全文的意義,何況經過書寫流傳呢?必須像《左傳》所說的止戈為武,反正為乏,皿蟲為蠱,亥有二首六身這類情況,後人自然不能隨便改動,哪能用《說文》來校訂它們的是非呢?況且我也不是隻以《說文》為是,其中有援引經傳的文句,而與今天的經意不相合的,我就不敢聽從。又如司馬相如《封禪書》說:'導一莖六穗於庖,犧雙觡共抵之獸。'這個'導'字解釋為'擇'。漢光武帝的詔書說:'非從有豫養導擇之勞。'其中的"導"字,就是這個含義。而《說文》說:'導是禾名。'並引《封禪書》為證。我們不妨說本來就有一種禾叫導,不是司馬相如在《封禪書》中所使用的。否則,'禾一莖六穗於庖',怎能成文句呢?即使司馬相如的天資低劣,勉強寫下這樣的話;那麼下一句也應當說'麟雙觡共抵之獸',而不能說'犧'。我曾經嘲笑許慎是個純粹儒者,不通達文章的體製,像這一類文字,就不足憑信了。但總的說來,我佩服許慎的這本書,對文字審定與組織有條例,剖析文義也能窮盡根源,鄭玄注解經書,往往引用《說文》作證。如果我們不相信《說文》的解釋,就會懵懵懂懂不知道文字的一點一畫,哪有什麼意思。"

【原文】世間小學者,不通古今,必依小篆,是正書記;凡《爾雅》、《三蒼》、《說文》,豈能悉得蒼頡本指哉?亦是隨代損益,互有同異。西晉已往字書,何可全非?但令體例成就,不為專輒耳。考校是非,特須消息。至如"仲尼居",三字之中,兩字非體,《三蒼》"尼"旁益"丘",《說文》"屍"下施"幾":如此之類,何由可從?古無二字,又多假借,以中為仲,以說為悅,以召為邵,以間為閑:如此之徒,亦不勞改。自有訛謬,過成鄙俗,"亂"旁為"舌","揖"下無"耳","黿"、"鼉"從"龜","奮"、"奪"從"雚","席"中加"帶","惡"上安"西","鼓"外設"皮","鑿"頭生"毀","離"則配"禹","壑"乃施"豁","巫"混"經"旁,"皋"分"澤"片,"獵"化為"獦","寵"變成"(上穴下龍)","業"左益"片","靈"底著"器","率"字自有律音,強改為別;"單"字自有善音,輒析成異:如此之類,不可不治。吾昔初看《說文》,蚩薄世字,從正則懼人不識,隨俗則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筆也。所見漸廣,更知通變,救前之執,將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猶擇微相影響者行之,官曹文書,世間尺牘,幸不違俗也。

【譯文】世上研究小學的人,不懂得古今的變化,寫字一定要依據小篆,並根據它來訂正書籍。所有《爾雅》、《三蒼》、《說文》上的文字,哪能全部找到倉頡造字時的最初字形呢?文字也是依隨年代變化而增減筆劃,前後有同有異。西晉以來的字書,哪能全部否定呢?隻要它能使體例完備,不任意專斷就行了。考校文字的是非,特別需要斟酌。至於像"仲尼居",三個字中有兩個不合正體,《三蒼》中的"尼"字在"尼"旁邊加了"丘",《說文》中的"居"字在"屍"下麵放了"幾":像這類例子,哪能依從呢?古代一個字沒有兩種形體,又多假借的字,以"中"為"仲",以"說"為"悅",以"召"為"邵",以"間"為"閑":這類情況,也用不著勞神去改動。有的文字本身就有錯訛,這類錯字恰恰形成了一種鄙陋的習俗,如"亂"是"舌","揖"字下麵無"耳","黿"、"鼉"的下部從"龜","奮"、"奪"的下麵是"雚","席"字中加"帶","惡"上麵放"西","鼓"字的右麵加"皮","鑿"字頭上多出個"毀","離"字左配上"禹","壑"字上麵加"豁","巫"與"經"的"經(去掉糸)"傍相混淆,"皋"字分"澤"的半邊成了"澤(去掉水)","獵"變成了"獦","寵"變成了"(上穴下龍)","業"字左麵加上"片","靈"的下麵寫成"器","率"字本來就有"律"這個音,卻勉強地改換成別的字,"單"字本來就有"善"這個音,卻分寫成兩個不同的字:像這類情況,不可不加以改正。我從前看《說文》時,看不起俗字,想依從正體又怕別人不認識,想隨順俗體又嫌它不正確,這樣就完全不能下筆為文了。隨著見聞逐漸增廣,我進一步懂得了通變的道理,要補救從前的偏執態度,就得把從正和隨俗二者結合起來。至於寫文章做學問,仍然要選擇與《說文》字體略微相近的來使用,官府的文書,或社會上的信函,希望不要違背世俗習慣。

【原文】彌亙字從二間舟,《詩》雲:"亙之秬秠"是也。今之隸書,轉舟為日;而何法盛《中興書》乃以舟在二間為舟航字,謬也。《春秋說》以人十四心為德,《詩說》以二在天下為酉,《漢書》以貨泉為白水真人,《新論》以金昆為銀,《國誌》以天上有口為吳,《晉書》以黃頭小人為恭,《宋書》以召刀為邵,《參同契》以人負告為造:如此之例,蓋數術謬語,假借依附,雜以戲笑耳。如猶轉貢字為項,以叱為匕,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讀乎?潘、陸諸子《離合詩》、《賦》,《栻卜》、《破字經》,及鮑昭《謎字》,皆取會流俗,不足以形聲論之也。

【譯文】按:"彌亙"的"亙"字是"二"字中間加"舟",《詩經》說的"亙之秬秠"就是這個"亙"字。現在的隸書,改"舟"為"日",而何法盛的《中興書》以"舟"在"二"間為"舟航"的"航"字,錯了。《春秋說》以"人、十、四、心"組成"德"字,《詩說》以"二"在"天"的下麵為"酉"字《漢書》以"仙泉"二字拆開作"白、水、真、人"四字,《新論》以"金昆"為"銀"字,《三國誌》以"天"上麵加"口"為"吳"字,《晉書》以"黃"字頭加"小、人"為"恭"字,《宋書》以"召、刀"合成"邵"字,《參同契》以"人負告"為"造"字:這一類例子,都是玩弄術數的荒謬言詞,不過是假托附會,雜以遊戲玩笑罷了。比如,把"貢"字轉變成"項"字,把"叱"當成"匕"字,怎能用這種方法確定文字的讀音呢?潘嶽、陸機等人的《離合詩》、《賦》、《拭卜》、《破字經》,以及鮑昭的《謎字》,都迎合流行的習俗,不足以標準的字形字音來評論它們。

【原文】河間邢芳語吾雲:"《賈誼傳》雲:'日中必熭。'注:'熭,暴也。'曾見人解雲:'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須臾,卒然便昃耳。'此釋為當乎?"吾謂邢曰:"此語本出太公《六韜》,案字書,古者暴曬字與暴疾字相似,唯下少異,後人專輒加傍日耳。言日中時,必須曝曬,不爾者,失其時也。晉灼已有詳釋。"芳笑服而退。

【譯文】河間人邢芳對我說:"《賈誼傳》說:'日中必熭,'注'熭,暴也。'我曾經看見有人解釋說:'這是暴疾的意思,就是說太陽當頂不一會兒,突然就西斜了。'這個解釋恰當嗎?"我對邢芳說:"這句話本出自薑太公《六韜》,按字書,古時候'暴曬'的'暴'字與'暴疾'的'暴'字很相似,隻下部分稍微不同,後人主觀地在暴字旁邊加了個日旁。'日中必熭'的意思是,太陽當頂時,必須暴曬,不這樣的話,就會失去時機。晉灼對此已有詳細解釋。"邢芳聽了,信服地含笑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