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耕 讀 第(1 / 2)

在老家天水溝壑交錯、墚峁廣布的黃土地上,錯落有致地分布著一座座大同小異的村莊。村莊,或鬱蔥或蒼茫。寂靜中聽得幾聲鳥鳴,農忙時隱約傳來趕牲畜的吆喝聲。

村落中,一座座庭院依地勢星羅棋布。

庭院裏麵有“三寶”:雞叫狗咬娃娃吵。庭院外麵,或低矮的花草成茵,或高大的喬木成排。

北方的庭院,不似南方,或小門小戶簇擁一起,或是獨立的小樓亭閣,前麵總是有一條狹窄的小路,總是小徑幽靜,總是幽幽靜靜的小橋流水。北方的庭院,天方地闊,鄭重其事,院裏院外都呈現出開朗透亮的氣派。這種氣派,從大門開始,便耀武揚威了,便顯露無遺了。

這種庭院,直截了當,莊重明了,一如北方的人。

很多庭院的大門門額上,除偶然間會邂逅“詩書第”、“清平居”三個字外,絕大多數都如出一轍地刻有“耕讀第”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耕讀第。

多麼中國的三個字,每一個字都是飽含唯美的中國元素。無論是從左念到右,還是從右讀到左,也無論是念對了還是讀錯了,對中國元素的感觸是絲毫不會受到影響的。

兒時,我揮舞著鞭子,趕著羊群從自家和別人家門前走過,每當抬頭看見“耕讀第”三個大字時,心中便生出一種深深的敬意來。然後,一邊趕羊群一邊心裏默念到:“第讀耕”。可見,那時的我雖心有敬意,但並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敬意從何而來,甚至,連字的順序都念反了。反了就反了吧,反了也不影響我的敬意。那種敬意是大義凜然的,是氣壯山河的,也是中國西北一個小孩子心中氣勢磅礴的夢。

夢,雖磅礴,但並不清晰。依稀隻覺的和“讀”這個字有關。至於“耕”字嘛,農民不種田還能幹什麼。還有那個“第”字,上了中學,我都不懂它是什麼意思,但總有一種高貴且神秘的感覺。

正因這個依稀的夢,上中學時,我心裏依舊將它們默念成“第讀耕”。至於,“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以及“耕有餘則讀,學而優則仕”這樣的道理,還是上了大學才明白的。

不論是“第讀耕”還是“耕讀第”,在天水人家的心中,和在孩子心中一樣並不清晰。他們隻曉得,那三個字是對“耕讀傳家”家風的心靈需求,是一種高尚的人生追逐,是辛勤稼穡和修身養性的文化傳承。至於五穀會不會豐登,詩書能不能達知,都不管要緊了。

光陰鬥轉星移的舞步中,庭院也會與時俱進。於是,便有了老式庭院和新式庭院的區別。於是,便有了老式大門和新式大門的差異。於是,鑲嵌在光陰中的 “耕讀第”三個字,也今昔迥然。

老式的庭院,泥牆青瓦,年代一久,就有些發黑。庭院的大門多是木質的。嶄新的木質大門,木頭用透明漆將染過,呈現出淡淡的黃。在大門簷下的門額上,“耕讀第”三個字是浮雕凸起的,黝黑深邃,在晨曦或夕陽的照耀下,在高大的柳樹或槐樹的掩映下,熠熠生輝。

這種木質的大門,一般都是木匠做的,“耕讀第”三個字也是由木匠刻上去的。

雖然甘、陝很多地區農村庭院的大門上多刻有“耕讀第”三個字,但村村卻有不同。

比如,我們王灣村中農戶庭院門額上“耕讀第”三個字,據說是由民國時期——我太爺爺的爺爺春秋盛年時期——坐鎮老家的彭四老爺寫的。那個時期的王灣村尚不叫王灣村,而叫“野戰坡王家”。野戰坡王家有個姓萬的木匠,修寺葺苗,遠近聞名。據說,萬木匠跟彭四老爺關係不錯,修建自家庭院時,找彭四老爺寫下“耕讀第”三個字。自此,“耕讀第”三個字便出現在野戰坡王家,直至今天的王灣村,沿用的“耕讀第”三個字,都是從彭四老爺的筆跡處代代拓摹來的。

彭四老爺其人其事,我從未聽聞,老爸也不甚明白。比如,當問及那三個字是否為彭四老爺原創時,他便不清楚了。

不過,老爸說:“無論如何,王灣村家家戶戶門上的‘耕讀第’三個字,源自彭四老爺之筆跡,這一點,是不用質疑的。”

我老爸前半生是個木匠,現在,三爸和五爸庭院大門門額上的“耕讀第”,還是鐫刻上去的。

老爸說,每次,先用紙在別人家門額上拓出字的輪廓,再將紙置於用作門額的木板上,用鉛筆描繪出字的輪廓,然後,用道具沿著輪廓鐫刻出字形,最後,用墨染,染後用清漆覆蓋起來,從右至左,“耕讀第”三個字便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