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水老家,炕是家家居家必備,就像肉糕之於過年時的麻城人一樣。幾乎每個人都生在炕上,最後也死在炕上,一生的沉浮離不開那一丈見方的黃土堆。無論是呱呱墜地還是溘然長逝,都是村裏的大事,唯一不同的是,生更多地是女人家的事,而死則更像是男人們的事,男男女女或歡喜或悲傷,眼睛則無一例外地都看著土炕。
隨著時代的變遷,農舍一年比一年洋氣,破舊立新,花樣百出,但不管如何推陳出新,一丈見許的土炕始終是家家戶戶屋內必須——發生變化的隻是炕的外貌,而很少有人會以床替代,因為炕給人們的踏實感,是床永遠也給不了的,用老爸的話說,就是睡在炕上能“接地氣”:莊稼人隻要身上有泥土的味道,心情和日子才會四平八穩。
老家的土炕能讓睡在其上人滋生了一種特殊的情結。
每到隆冬時節,任憑窗外北風呼嘯、大雪飛舞,一家人坐在燒得熱氣騰騰的炕上,不管是拉家常還是掐麥稈抑或織毛衣、繡鞋墊、做布鞋,總給人以歲月的祥和與充盈感。時間久了,這種感覺甚至能入骨入髓,像胎記一樣伴隨一個人的終生。聽聞很多跟隨兒女入住城裏的父母,因睡不慣床執意要回農村。有些子女為了留住父母,竟然在居民樓裏偷偷盤個土炕:外形酷似老家的炕,隻是無法在裏麵燒火。奇怪的是,他們的父母卻也睡得踏實,但究竟是無可奈何之下的將就,比不得老家能冒出暖意的熱炕。
前天,二姐去看爸媽,給我發來幾個視頻。視頻中,媽媽坐在靠近窗戶的炕端正吃著二姐剛在火爐上熱過的瓤皮;侄女王霄楚光著腳丫子瘋了似地滿炕奔跑,邊跑邊發出“咯咯”的笑聲;老爸則坐在炕前的火爐旁一口一口地喝著罐罐茶……看著父母更加蒼老的顏容和家裏淩亂又熟悉的場景,我的思家情緒再次高漲,但唯一的希望隻能寄托於即將到來的春節。
沒有離開家鄉的人很難體會到一個遊子對家鄉的感觸。不過,遊子也不盡相同:有些遊子想家了還可以回去,比如三姐;而有些遊子再怎麼想家也隻會漸行漸遠,比如我。
三姐跟我一樣,都是天生戀家——“戀家”的英文單詞是“Homesickness”,可見,它是一種疾病嗬——的人。
大我三歲的三姐,十六歲就離家踏上打工之路,但多年後,她還是選擇回家成家立業。
一次,我問三姐為何不留在大城市,記得她說:“在外麵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我都能挺過去的,可是,每到冬天就我異常想家,想到無法抑製的地步。城市的冷,讓我在深夜總想著家鄉的熱炕。那時深刻地感到,家裏的熱炕不但溫暖著我的身體,更溫暖著我在外漂泊的心啊。一天,宿舍裏其他人都睡著了,隻有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媽媽放的熱炕,一遍又一遍……”
於是,那個冬天還沒過去,三姐就收拾鋪蓋回到了家。
三姐是幸福的,相比之下,遠居京城的我,此生不管西北風如何狂妄不羈,再也沒有多少機會躺在家鄉的熱坑上了。唯有在京城凜冽的寒風中,懷念昔日那溫暖的感覺以及溫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