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光陰(1 / 2)

春節前給媽媽打電話,沒等我開口,她就自顧自地說:“還有五天,我的娃就回來了。”

我也有過掐指算數熬日子的經曆,比如等待錄取通知書下來,等待與心愛的人相見,等待和久別的親人重逢,等待與故友相約把酒言歡,等待一個假期,等待一次旅行,等等。可是,沒有一次等待,像媽媽一樣從七個月前就開始掰著指頭計算:還有七個月,還有五個月,還有兩個月,還有二十天,還有十天,還有五天半……

光陰,在有些人麵前,如此令人惆悵。

那是去年,端午節回了趟家,離家返京前與媽媽揮手說再見,她欲笑,淚卻搶先一步泫然而下,半晌語噎。終於,在我轉身的時候發出了聲:“碎娃,還有七個月,你才能回家……”

她的話我雖聽得分明,可還是置若罔聞,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在摩托車後座上還沒坐穩妥,就催促老爸“快點,快點走”。摩托車帶起一溜黃土的塵煙,我的淚水,任憑耳邊的疾風擦過,悄無聲息地一滴滴拋灑在家鄉的黃土地上。

倘若揪心和痛楚可以落地生根發芽,至今,我十年的播種足以讓這塊墚茆縱橫的大地枝繁葉茂;而媽媽耕耘的那片田野,更是碩果如群山萬壑,綿延千裏而不絕。

其實,當媽媽說“還有七個月,你才能回家”時,我多麼想告訴她——我親愛的媽媽——春節,我萬一回不去呢!回不去,無論對她還是對我,都是何等的殘忍嗬!

可是,現在卻不得不回去了。

2015年,整整一年,媽媽的身體就不太好,成為一家人的心病。每天給她打電話,第一句話不是以往“媽媽,你幹嘛呢”,而是“媽媽,你今天身體感覺如何”。問完,最不想聽到的就是她說“好著呢”三個字時,或顫抖或沙啞或無力的音質。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媽媽的身體怎麼會像一架已經破損了的機器,短短幾年,便讓我們慌亂不堪卻又無能為力呢?曾經的她不是跟我們姐妹一道踢毽子、丟沙包、跳皮筋麼?走路不是比我們還鏗鏘有力麼?怎麼突然之間會成為我們最大的不甘心呢?到底是什麼讓過去成為現在?多少個午夜,我從夢中突醒,想起媽媽又頭疼了、又胳膊疼了、又肩周炎複發了、又心率失調了,一坐便到天明。想到最後,除了想到光陰流轉的宿命,依然沒有更好的解釋。於是,很早,我便決定春節回家陪伴家人。

回家前一天,上午得到通知,下午三點半才能下班。

這時,單位真的沒什麼人了。回老家的已經坐上出京的列車,外出旅遊的也已登機,回國的正在候機大廳,偌大的辦公區,剩下寥寥無幾的三兩人,是最後的守衛員,就這樣靜靜地守在工位,並沒什麼事可做。或者說,你想與不想,做與不做,都那麼靜等下班時間的到來。

無形的光陰,在某些時候,的確能觸摸到它的血肉,看見它形單影隻的足跡,聽到它一步一步前行的滴答聲。靜靜地坐在從玻璃窗外穿進來的陽光無法碰觸到的黯淡中,守候著絲縷交織、姽嫿且又虛無的時空畫卷,心裏卻潛伏著一種執念,如此焦灼,如此難耐,有萬馬奔騰、排山倒海之勢,令人慌然。

一天,給老爸打電話。當時,他正在清水河畔的北山頂上,羊群在他眼前啃著幹枯的草葉,野雞或野兔,不時從蒿草堆裏瘋也似的在眼前閃過,慌亂中不乏煙視媚行,寒風輕淡地吹過,空氣裏充滿黃土的芬芳。他放眼南望,群山綿延四散開來,正等待著一個春暖花開。坐在格子間不見天日的我,對那樣的場景羨慕至極卻又無可奈何。我讓老爸即興抒懷,說說那一刻他的心情,是否跟我設想的一樣明朗輕省。可幾分鍾過去,他嘰裏咕嚕說了些什麼,一句也沒聽清,隻聽到“皮鞭打氣的人滿腔怒火,七品官在公堂,我無法奈何”唱的如雷貫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