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的話還沒說完,我已笑得淚流不止。
別看大姐年長我好幾歲,她的有些言行舉止在我看來簡直幼稚極了,比如這次。
還有,記得很多年前,村裏死了個人,送喪那天死者的親生兒女都沒哭,我的大姐大清早卻涕淚漣漣,弄得我們一家人好生奇怪,幾經詢問,得知她哭是因為接受不了一個大活人轉眼間就要化作一把黃土的現實。我媽聽了氣得不行,大罵“混賬”。去年五一回天水老家,聽說我要大半夜去見一位異性帥哥,大姐大吃一驚,然後,正襟危坐批駁我好幾個小時,措辭相當難聽,儼然我執意赴約就是要去跟對方上床!就在前幾天,她還在電話中囑咐我要潔身自好,千萬不能讓男人隨便占便宜……簡直比我媽管得還多!
誠然,在我成長過程中,大姐做得的確比我媽還多。她將“長姐如母”四個字演繹到淋漓盡致的地步,讓我每想起那些歲月,都倍感生活的分量竟然有那麼重,重到可以忍心給一個七八歲的女娃娃分配一份撫養幼小生命的任務!
從小,爸媽疲於生計很少照看我,這個重擔便落在大我八歲的大姐身上。
我一生下來媽媽就奶水不足,四個月大的時候幹脆沒有了母乳。從此,主要靠大姐“掐麥稈”換來的錢買劣質煉乳喝,到一歲多,又增加了劣質餅幹。雖然,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農村,餅幹和煉乳可是人間美味,但因它們都沒有什麼營養,我不停地吃,直到肚子撐得像個小西瓜,卻依然在餓。就這樣,在那個赤貧的年代,父母用雙手養活著一家將近二十口人,而不到十歲的大姐則用雙手養活著我;請不要問我的爺爺和奶奶哪裏去了,因為我不知道。當我到能吃五穀的時候,大姐的雙手終於可以偶或歇息一會,但她的脊背卻始終未曾解放半天。據媽媽說,我都兩三歲了,還常常“哇哇”哭喊走不動路,於是,大姐去哪兒都不得不背著我,至今,她的手指上都留有背我時因雙手交叉而勒出的痕跡。
因大姐從小跟父母一起曆經艱辛,見識了太多人世悲歡,兼之,她素有的敏感、脆弱秉性,每當在自己狹隘的認知空間——大姐沒讀過書——找不到出口時,就會有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舉止。
笑完,我說:“來,老大,我現在當著你的麵朗讀三遍,你接著哭,我聽。什麼?你說我小心眼?你才是女子兼小人呢,不是一般的難養!”
大姐批評我說話沒個正經,揚言要不搭理我了。
跟大姐聊完,已將近十一點半。這個時候的京城,也靜了下來,隱隱約約傳來車輛的鳴笛聲,更平添了夜的厚重感。想到第二天六點就要起床上班,我想我該立馬入睡。
老公回家探親,一個人的房間,顯得有些寂寥。輾轉反側多時,卻毫無睡意。
想起小時候,每當夜幕降臨,我們姐弟五個便坐在炕頭,一邊“掐麥稈”,一邊聽老爸講《隋唐演義》。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西北農村,很多人的家裏都沒有電視機,聽老爸講故事,簡直就是我們姐弟的聽覺盛宴。老爸好一副口才呀,抑揚頓挫、滔滔不絕,聽得我們姐弟五個驚歎、欽佩,五體投地。每當到懸念或高潮迭起時,我甚至會忘記手中還有活計,隻癡癡地看著老爸,甚至將自己想象成故事中的一名絕世佳人,淩空俯瞰塵世恩怨……那時,似乎每個夜晚都是繁星點點,生活雖然艱辛,但苦中有樂,一家人過得充實且方向感十足。
後來,一年年長大,姐弟也陸續結婚生子,直到我定居北京,一家人的格局基本塵埃落定。
如今,姐弟五個一切還算安好,隻是我在爸媽、姐弟麵前胡攪蠻纏、無理取鬧的日子不複存在。曾經那個任性的孩子,像隻漂浮蒼穹的風箏,留給親人的,唯有手中的一條線。也正是因為這條線,大姐才會哭,我才會惱,但結局終歸大好。此時,才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人生,唯有親情是入骨入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