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京城六點(1 / 2)

鬧鍾一響,我應聲掙紮著起來。

無論冬夏,六點鍾的亦城都沒有幾個早起的人。窗外稀稀疏疏呼嘯而過的車輛,也正說明沉睡依然是這一刻的主題。

將近一年下來,我已習慣了朝六晚九的生活;從天寒地凍到百花絢爛,再從夏日炎炎到金秋如畫。在這個季節輪換中的每一個工作日,我都細數著時間的足跡:清晨六點鍾一睜眼,從京城的南六環數起,一直數到北五環;傍晚時分再從北五環數起,一直數到南六環。數完一圈,時間已將近晚九點。這時,我甚至顧不上搭理所謂的夫妻關係,一進門就洗漱,然後睡覺,以備第二天接著數下去。

當初在崇文門上班的時候,本以為已經很遠,可自從早上的鬧鈴調到六點,才發覺單程一小時是個多麼幸福、可愛的距離。

有一天去崇文門辦事,文藝領導孫總讓我談談在望京上班的感受,記得我說:“很棒,每天都有縱橫馳騁、攻城略地的感覺。”

當時,隻有心裏明白,自公司決定把我調到望京的那一刻,幸福離我遠了一大步,從此,生活的疼痛感從一睜眼就將我緊箍。可是,可是工作就是工作,盡管回旋的餘地可能會有,但必須是在顧全大局的前提之下,這是我作為一名員工理應想到的。所以,雖然每日疼痛,但從未想過抱怨,因為,每個人都應該生生不息像“小強”一樣去戰鬥,不是嗎?

不過,時間一久就麻木了,連疼痛感也沒有開始時的深刻,甚至一度並不覺得上班途中站著一路打盹對身心是種摧殘。

2015年的盛夏,兒時的玩伴娟姐帶孩子來北京看病,從西客站接到母子倆到幾天後送他們離京,看到娟姐為了兒子做出的自我犧牲,我很感動,也悲憫不已。她住我家的那幾日,白天帶兒子滿京城奔波,晚上還執意為我準備豐盛的晚餐。

我說:“娟姐啊,不要了,你這麼辛苦,我看著心疼。”

沒想到,娟姐的一句話瞬間讓我幾近淚崩。

她說:“其實,是你不自知,相對於十幾分鍾腳程到單位的我,你辛苦多了。”

那天早早地趕回家已經八點多,而娟姐給我做的晚飯卻含在口中尚未下咽。想起小時媽媽拉著我的手,一邊像娟姐撫摸她兒子般用手撫摸著我的發辮,一邊不停念叨“我的娃,我的娃……”一瞬間,思緒無聲無息地將過去和現在,以及現在與未來,連成綿延不絕的悲愴,告訴將近而立之年的我:人生的艱辛,誰都無法躲開。

因為起得早,所以,夏天成為我最容易忘卻的季節。這個季節,六點起床,然後推開洗手間的門,天已大亮,且晨曦滿屋。也正因為最容易忘卻,所以對它的印象並不深刻。隻記得,走出十五號樓,晨鳥細語、花兒飄香;而我,一襲都市白領幹練的戎裝,腳踩高跟鞋,鏗鏘有力地迎著朝陽一路北上。

沒有霧霾的京城,也是有可愛之處的,到秋季,便是它可愛的巔峰。

秋初,東方明澈的天際雖然被林立的高樓分割得七零八落,但晨曦仍然能穿過十六號樓傾灑進來。整個夏天和初秋的早晨六點一到,我就站在洗手間的玻璃窗前,邊洗漱邊瞭望東方,終於發現猩紅才是京城早晨最美的色彩:是它,告訴生活在這裏的每個子民,今天沒有霧霾。

對我來說,不管路有多遠,心有多累,隻要看見天是藍色的,一切便都可以忍受,這種感覺很像李慧珍演唱的《天藍》——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聽這首歌——更像父親的諄諄教導,總能讓我逃出無限蕪雜、尋回一份恬靜。

從暮秋往後直到第二年的春末,京城的六點就再也看不到陽光了。

鬧鍾響起,我依然沉浸在夢裏,昏昏沉沉掙紮好久也清醒不過來,最後,都是被小汪連搖帶踹地推將起來。

多少次,小汪躺在床上夢囈般地抱怨,“為何就不能在崇文門辦公”、“望京太遠了,跑那麼遠還掙那麼點錢”、“虧你還是個研究生”、“這麼下去,生兒育女簡直是不可能的”、“要不你辭職吧,我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