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他怎麼碎碎念,我都置若罔聞,可聽到“辭職”兩字就暴怒起來,大罵小汪太幼稚。
可是,每當我罵完了氣消了,再回到臥室,發現他卻睡得相當深沉。他就是這樣的小男人,總像個孩子,對生活帶著天然的無邪,因為心底單純簡單,所以活得安然,說白了,就是沒心沒肺、傻人有傻福。
冬天,洗漱完吃早餐的時候,窗外的天還是凝重的夜色。街燈在寒風裏閃爍,枯枝敗葉在凜冽中抖擻,定睛多看幾眼,瞌睡便像午夜之驚魂,顫巍巍又回到我身邊。可是,對於一個即將出門、一路換乘長途跋涉追趕時間的人,瞌睡簡直就是噩夢!所以,必須得想法設法驅趕走才行。於是,將近一年下來,晨起的一杯咖啡,像個比煙癮還難戒掉的黑洞,吸引著睡眼惺忪的我試圖努力通過它,把自己從朦朦朧朧拉向精神抖擻。有人說,早起空腹喝咖啡對腸胃不好,可是,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
冬天六點起床上班,習慣了其實也不覺得有多苦。甚至,每一個工作日上下班近五個小時的奔波,說起來簡直像首歌,一首關於北漂的絕唱。這個比喻很悲壯。若故事是別人的,我將欽佩,將感動,甚至將用做激勵自己的題材,可當故事的主角是自己時,剩下的便隻有下悲而沒有壯。
一天,上班時穿了雙新買的高跟鞋,到傍晚雙腳像火灼燒,鑽心的疼。晚上八點已過,我下了地鐵換乘上公交,終於看見亦城遙遙在望。可是, 665路公交還沒能到站,我必須像車上所有人一樣保持優雅的站姿,從容且淡定。可一俟踏進小區的大門,於黑暗中,我迅速彎腰把鞋脫掉,然後拎著兩隻價值過千的愛鞋,忍受腳底板的冰冷,刺痛,深一腳淺一腳地蹦躂在通往十五號樓的水泥板路上……
清冷的風吹過我的發髻和臉頰,好似憂傷的情歌,頭頂一彎明月,淡淡地灑下素潔的光,朦朦朧朧照得我心際蕩漾。然而,腳底的冰涼刺痛,最終將我從幻境中撕扯回來,頓時一陣心酸泉湧而來。那一刻,感覺渾身都是濕的,不管信手抓起那一塊,手輕輕一捏便能捏出水來。
突然間好想我的爸媽。
電話通了,媽媽問:“娃,你做啥著哩?好著嗎?”
忍不住一場痛哭即將噴薄而出,我要把心底積壓的所有委屈像兒時那樣說給我的媽媽,告訴她除了愛情我一點也不留戀北京,我每天睡不醒,我的腳現在好疼,還有我很想家……好似回到從前,在媽媽麵前無拘無束放聲大哭。隻要哭完,縱然該幹嘛幹嘛,但我的心卻是輕快的了。
可是,一秒鍾不到,隻聽我“咯咯”一笑,大聲告訴媽媽:“我很好呀。媽媽,你們穿暖點,我有事,先掛了哈。”
迎著西北而來的嗖嗖寒風,隻覺淚腺打開,淚珠不受控製地傾灑而下。
就像有人說的,留京是我自己的選擇,有什麼可責怪的,況且,我才多大,有多少人生的閱曆,有什麼抱怨的資本,誰的生活不是一陣鹹一陣甜,且鹹遠多於甜地煎熬著?所不同的是,每個人眼前看到的都是別人的風景而已。
不過,有那麼一天,我再也按捺不住地來脾氣了。猜測可能是跟我曾經很熟的一個高中同學,在微信上披件馬甲質問我:“你不是揚言要回家報效桑梓麼”、“你不是不相信愛情麼”、“你不是不結婚麼”、“你不是不生孩子麼”、“你不覺得你背叛了你的曾經麼”……
對方洪水猛獸般的詰責,最後隻被我回以一個字:呸!然後就拉黑了TA。
人生就是一個過程——隻向前不往後的過程——之於一個對生活有擔當的人,很多路走著走著便再也回不去了,並非忘記初衷,而是已經長大,不再年少輕狂。所以,如果而立之年還像個十七八歲的孩子般輕狂,對於這樣的人,除了“呸”,沒有更好的回應。
淩晨六點,我將繼續這首關於北漂的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