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辦公室呆的時間長了,對季節變幻變得很是遲鈍。本以為夏天還沒過去呢,突然間,卻是深秋時節:銀杏樹葉已然燦黃。
在北京的四季裏,我最喜歡秋天,特別是深秋。
看天高雲淡,月明風清,一切都呈現出恬靜之美,像位沉著優雅的婦女,知性且不張揚,華麗卻不膚淺,既是練達的也是靈動的。
京城的秋季,沒有什麼比銀杏樹更接近這樣的女人了,更能表象秋天的魂魄了。
從十月下旬開始,秋風一起,大街小巷裏的銀杏樹,就像燈一樣,“刷”地一下全被點亮。中秋時分,還有鮮亮的綠葉鑲著黃邊的;但將近暮秋,所有的銀杏樹葉就通體黃成一片,陽光一照,明媚到晃眼。如果遇上藍得沒一點兒渣滓的天——雖然近幾年這樣的天在北京很難見到,但並非沒有——真是明快到人心裏去了。這時,大片大片的檸檬黃,在陽光的映照下,似乎要把這個世界用深情給淹沒掉。
漫步在一片暖意的檸檬色中,夢幻般的感覺會讓人沉醉不已,令人不禁感慨:真真是時光眷顧了萬象,唯草木回饋以溫柔,所以,四季流轉,絢爛如此。
尋遍京城,沒有一種草木能像銀杏這樣把這個季節詮釋得這般到味、盡興、徹底。楊樹色調黯淡了些,柳樹還沒黃透就凋零了,鬆柏青中泛著棕色,爬山虎大概是褐色的,梧桐葉很是灰暗;槐樹倒也金黃,但並不通透;花草和果樹就不用說了,它們最美在春天,到秋天色澤太雜無章……細數一番,在京城,銀杏的美在秋季是獨一無二的,讓人置身其間不想出來。
來京十年,銀杏之於秋天的美,直到2014年才發現。
去年,APEC已結束,“北京藍”還在繼續。一天,滿懷心事地來到在亦莊橋附近的公園裏漫步,被前麵一片銀杏樹林所震懾。置身其中,頓覺天地一天。金黃的樹葉好像童話,鋪天蓋地,彌漫了視線,風輕輕一吹,落葉宛若遇見久別重逢的愛人,以翩躚曼妙的身姿吻向大地,繼而,滿地金黃,甚是驚豔。
那天,撿起一把又一把銀杏樹葉,裝滿了兩個衣兜,直到返回,也不忍撒落。它們,承載著我對歲月和愛情的眷戀,仿佛一個我此生曆經千裏跋涉苦苦追尋的美夢。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整個秋天就成為我的一個夢,而金黃便是夢的模樣。每每想起它、看到它,就有夢想近在咫尺的感觸,以為時光未曾被我蹉跎,愛情未曾被我辜負。
誠然,夢畢竟隻是個夢,在通往現實的途中,定然少不了破碎、違和與錯覺。但無論如何,懷揣一個夢,並沉醉其中,盡管實現不了,過程也是幸福的嗬。
今年,秋天尚遠就已做好打算:隻等銀杏葉黃,定要好好賞玩一番的。可是,因自秋初,工作、生活便充滿了慌亂,如此簡單的願望卻沒能早早實現。
十一月初,京城的第一場雪早落。下午,雪停了,地麵是白的;往上緊接著便是斑駁的黃,黯淡的綠;再往上,則是清一色的銀灰。
大自然就是這樣,不問世人意欲為何,該來的總如期而至。
這個暮秋,美得如此憂傷。
坐在公司大巴,想著跟工作、跟愛情、跟人生以及跟宇宙有關的困境,又想到邇來焦忙的日子,心也跟著黯淡了下去。就在這個時候,道路兩旁的一排排銀杏樹閃耀奪目,有後退而去的,但也有緊隨而來的,一望無際。霎時感覺,雖覺去年的願望被忙碌的生計淹沒,實現得晚了點,但總不至於破滅,總歸是慶幸的。
看著這個沉甸甸的季節,霎時,感覺人生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就像這一片金黃,就像這滿目秋色,是綻放後的沉澱,穩穩的沉澱。
雖然感覺“冷清秋”這樣的字眼很唯美,但我對秋天的所有感觸裏沒有一點悲涼,僅有的,隻有靜美。
泰戈爾在他的詩集《飛鳥集》中寫到: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鄭振鐸將此句譯作: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其中,“靜美”一詞,乍一讀來好像蘊含無限悲壯的美好,讓人感傷、惆悵、淒美;仔細品味,則是安靜,坦然、美好。誠然,在永恒麵前,一個人的生命稍縱即逝。但世間萬物,無不宛若一朵朵燦爛、奔放的夏花,努力著,掙紮著,盛開著,迎著陽光和雨露,綻放出絢爛與力量。唯此,當草木臨秋,麵對生命的終極自然返歸,便能靜穆,能恬然。
人生,也要努力綻放,當葉落歸根時卻不必轟轟烈烈,隻要像秋悄然落地,沒有悲哀和畏懼,也沒有太多奢望,更不會顯得消極,一切都平靜自然地進行,就像這一樹銀杏金黃,雖是季節末處,卻向世人展現出最美的華章。
如此一想,心就安穩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