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睜眼,收到市空氣重汙染應急指揮部發布的紅色預警:8日7時至10日12時機動車單雙號行駛,建議中小學幼兒園停課、企事業單位可實行彈性工作製,做好健康防護。
看完短信,再看看窗外,心繼12月1日那天又一次跌入低穀,不想上班的念頭於五髒六腑大肆蔓延。糾結、壓抑、掙紮、厭倦、絕望、無助……從來沒有一個時間,如此多的負麵情緒同時湧現,且如此用力折磨我,以致讓我發現活著是這麼痛苦!
想歸想,絕望歸絕望,可生活還得繼續。所以,六點四十一到,我一如既往地出門。
一向堅信,所謂活著的意義,無外乎就是麵對慘淡尚能活出華麗靚影來。
上了地鐵,再一次篤信,這的確是個捉襟見肘的時代。
因機動車強製實行單雙號行駛,但中小學幼兒園並未停課,企事業單位也沒實行彈性工作製,故平日已擁擠不堪的地鐵,此時,搖身一變,堪稱凶神惡煞的殺人魔王。列車內各種氣味混淆,人人變得麵目可憎、語言可恨,還時不時傳來吵架、動手的聲音。
我被擠在一個角落,幾乎無法動彈。到崇文門換乘時,左突右撞,才逃了出來。內心怒氣頓生,又無處宣泄,一邊朝2號線的方向小跑,一邊哼起《葬花吟》……很奇怪,一遍下來,心竟然平靜了許多。
二
格子間的生活,像極了一襲華麗的旗袍,裏麵藏滿了虱子和蛆。在這樣的天氣,別說混點工資,就是讓我在格子間實現所有的人生價值,我也是不想呆下去了。猛地想起有資料需要送到崇文門,於是,給上司打完招呼,胡亂收拾一下,趕在午飯前就離開了所謂的五星級辦公場所。
大樓外,空氣混沌不清,太陽像月食時分殘缺不全的月亮懸掛當空;遠近都是霧霾揮灑而就的幕帳,從天到地,嫻熟垂地,使萬物失色。
路上行人十有八九戴著口罩——不管是豬嘴的還是驢嘴的,冷流呼氣閥旁都寫著老爸的“3M”,說不上來滑稽和悲哀——失魂落魄地好像行走在不屬於自己的人間。雖然我不喜歡戴口罩,也不怕死——口鼻悉數暴露在空中。雖說我不怕死,可我很怕冷,穿著厚實的羽絨服,但依然像隻縮頭烏龜,更像條喪家之犬,跌跌撞撞地走向公交車的方向。
三
在霧霾遮天蔽日的日子裏,才發現每個人都那麼可憐:明明可以在這個城市通過誠實勞動過上陽光明媚的生活,可就算開上奔馳、住進別墅、吃著六十八元一隻的大蝦、穿著價值上萬的外套,也無法幸免於被霧霾無情浸淫。也許有一天,會死得轟轟烈烈,但同時也會死得毫無價值。
在霧霾遮天蔽日的日子裏,同時也發現那些在法律麵前不平等的,在輕薄的空氣麵前卻平等起來了。霧霾,我呼吸著,我的老板呼吸著,北京市長呼吸著,甚至,中南海進進出出的每一個成員也在呼吸著……不分民族、種族、性別、職業、家庭出身、宗教信仰、教育程度、財產狀況和居住期限,等等。
在霧霾遮天蔽日的日子裏,更是發現了一條偶有遲延但從不缺席的真理:因果報應。現在,非常討厭那些所謂的專家、教授、政府官員說出來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去年的APEC藍、今年的閱兵藍是怎麼來的,大家心知肚明;眼下的霧霾又是怎麼來的,大家又不會不清楚。一句話:所有以生命為代價的發展都是帶血的匕首,每一分以殘害健康的方式拉動的GDP都有原始的罪惡;享受這樣的發展和GDP的同時,必然要承受相應的後果。
……
想到這裏,突然很慶幸前段時間花了一個月工資買了件新衣穿在身上:臭美須盡早,說不定哪天就悄無聲息地掛了呢。
四
中午,公交車總算不擁擠。上車挑了個空位子,打開張愛玲的《小團圓》打算安安靜靜地讀幾頁。
“大考的早晨,那慘淡的心情大概隻有軍隊作戰前的黎明可以比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