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奧斯特洛夫斯基(2 / 3)

廚房是一座破舊的板棚。早晨大家在這裏草草吃完茶點,就到工地上去。午飯是單調得要命的素扁豆湯和一磅半幾乎跟煤一樣黑的麵包。

城裏能夠供應的隻有這些東西。

技術指導員瓦列裏安·尼科季莫維奇·帕托什金是個高個子的幹巴老頭,臉上有兩道很深的皺紋。技術員瓦庫連科個子不高,但是很壯,粗笨的臉上長著一個肉墩墩的大鼻子。

他們倆住在火車站站長家裏。

托卡列夫住在車站肅反工作人員霍利亞瓦的小房間裏。

霍利亞瓦長著兩條短腿,像水銀一樣好動。

築路工程隊以堅韌不拔的毅力經受著各種艱難困苦。

路基一天天向森林的深處伸展。

工程隊裏已經有九個人開了小差。過了幾天,又跑了五個。

築路工程剛進行一個多星期,就受到了第一次打擊——有一天晚上,火車沒有從城裏運麵包來。

杜巴瓦叫醒了托卡列夫,向他報告了這件事。

工程隊黨組織書記托卡列夫坐起來,把兩條長毛腿垂到地板上,使勁地搔著胳肢窩。

“真會開玩笑!”他一邊咕噥,一邊迅速穿上衣服。

霍利亞瓦像球一樣跑進房間來。

“快去掛電話,要特勤部。”托卡列夫吩咐他,接著又叮嚀杜巴瓦:“麵包的事,你對誰也不許說。”

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霍利亞瓦跟電話接線員吵了半個鍾頭,終於同特勤部副部長朱赫來接通了電話。托卡列夫聽他跟接線員爭吵,急得直跺腳。

“什麼?麵包沒送到?我馬上就查,看是誰幹的。”聽筒裏響起了朱赫來的怒吼聲。

“你說吧,明天我們拿什麼給大夥吃?”托卡列夫生氣地朝話筒裏喊。

朱赫來顯然在考慮怎麼辦。過了好一會兒,托卡列夫聽到朱赫來說:“麵包我們連夜送去。我派小利特克開車去,他認識路。天亮前一定送到。”

天剛透亮,一輛沾滿泥漿的汽車開到了火車站,車上裝著一袋裝麵包。小利特克疲憊地從車上爬下來,他因為一夜沒有睡覺,臉色很蒼白。

為修建鐵路而進行的鬥爭越來越艱苦。鐵路管理局送來通知,說枕木用完了。城裏也找不到車輛,不能把鐵軌和小火車頭運到工地上來,而且發現那些小火車頭還需要大修。第一批築路人員眼看就要到期,可是接班的人員還沒有著落;現有的人員已經筋疲力盡,要把他們留下來再幹,是不可能的。

舊板棚裏點著一盞油燈,積極分子在這裏開會,一直到深夜還沒有散。

第二天早晨,托卡列夫、杜巴瓦和克拉維切克到城裏去了,還帶著六個人去修理火車頭,運鐵軌。克拉維切克是麵包工人出身,這次派他到供應部門去當監督員,其餘的人都到普夏—沃季察去。

雨還是下個不停。

保爾費了好大勁才把腳從泥裏拔出來。他感到腳底下冰冷徹骨,知道是那隻爛靴底掉下來了。他從到這裏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吃這雙破靴子的苦頭。靴子總是濕漉漉的,走起路來裏麵的泥漿撲哧撲哧直響。現在倒好,一隻靴底幹脆掉下來了,他隻好光著腳板泡在刺骨的泥濘裏。這隻破靴子害得他活都沒法幹。他從爛泥裏撿起破靴底,絕望地看了看。雖然他已經發誓不再罵人,但是這次卻怎麼也忍不住了。他拎著破靴子朝板棚走去。他在行軍灶旁邊坐了下來,打開沾滿汙泥的包腳布,把那隻凍木了的腳伸到爐子跟前。

奧達爾卡正在案板上切甜菜。她是一個養路工人的妻子,在這裏給廚師打下手。這個一點也不老的婦女可真是得天獨厚——肩膀同男人的一樣寬,胸脯高高隆起,大腿又粗又壯,切起菜來真有功夫,不一會兒案板上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奧達爾卡輕蔑地瞥了保爾一眼,挖苦他說:“你怎麼啦,等飯吃哪?還早呢。你這小夥子準是偷懶溜出來的。你把腳丫子伸哪兒去啦?這兒是廚房,不是澡堂子!”

她訓斥著保爾。

一個上了年紀的廚師走了進來。

“靴子全爛了。”保爾解釋了一下他到廚房來的原因。

廚師看了看破靴子,對奧達爾卡點了點頭,說:“她男人是半拉子鞋匠,讓他幫幫你的忙吧,沒鞋穿就別想要命了。”

奧達爾卡聽廚師這樣說,又仔細看了看保爾,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我把您錯當成懶蟲了。”她抱歉地說。

保爾笑了笑。奧達爾卡用行家的眼光翻看著那隻靴子。

“我們當家的才不補它呢。——不頂事了。我家閣樓上有一隻舊套鞋,我給您拿來吧,可別凍壞了腳。受這種罪,哪兒見過呀!明後天就要上大凍,那您可夠受的。”奧達爾卡同情地說。她放下菜刀,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她拿來一隻高統套鞋和一塊亞麻布。保爾用布包好腳,烤得熱乎乎的,穿上了暖和的套鞋。這時,他以感激的心情,默默地看了看養路工的妻子。

托卡列夫從城裏回來,窩著一肚子火。他把積極分子召集到霍利亞瓦的房間裏,向他們講了那些令人不快的消息。

“到處都怠工。不管你到哪兒,車輪都沒停,可就是在原地打轉。對那些反動家夥,看來咱們還是抓少了,一輩子都得碰上這號人。”老人對屋裏的人說。“同誌們,我就跟你們明說了吧:情況糟透了。到現在換班的人還沒湊齊,能派來多少也不知道。轉眼就要上大凍。上凍前,豁出命來也要把路鋪過那片窪地。不然,以後用牙啃也啃不動。就是這樣,同誌們,城裏那幫搗鬼的家夥,會有人收拾他們的,咱們呢,要在這兒加油幹,快幹。哪怕脫五層皮,也要修好。要不,咱們還叫什麼布爾什維克呢?隻能算草包。”托卡列夫的聲音鏗鏘有力,完全不是平時那種沙啞的低音。緊鎖著的眉毛下麵,兩隻眼睛炯炯發亮,說明他堅定不移,下決心幹到底。

“今天咱們就召開黨團員會議,向同誌們講清楚,明天大家照常上工。非黨非團的同誌,明天早晨就可以回去,黨團員都留下。這兒是團省委的決議。”說著,他把一張疊成四折的紙交給了潘克拉托夫。

保爾從潘克拉托夫肩頭看過去,紙上寫的是:

團省委認為,全體共青團員應繼續留在工地,待第一批木柴運出以後方能換班。

共青團省委書記麗達·烏斯季諾維奇(代簽)。

板棚裏擠得水泄不通。一百二十個人都擠在這裏。人們靠板壁站著,有的上了桌子,甚至灶上也有人。

潘克拉托夫宣布開會。托卡列夫講話不長,但是最後一句一下子叫大家心涼了半截:“明天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都不能回城裏去。”

老人的手在空中揮了一下,強調這個決定是不可改變的。

這個手勢把大家擺脫汙泥、返回城裏同家人團聚的希望掃得精光。一開始,會場裏一片喊叫聲,什麼也聽不清。人體晃動著,暗淡的燈光也跟著搖曳起來。昏暗中看不見人們臉上的表情。吵嚷聲越來越大。有的人憧憬著談論起“家庭的舒適”,有的人氣憤地叫喊著,說太疲勞了。更多的人沉默不語。

隻有一個人聲明要離隊。他連喊帶罵,從角落裏發出憤憤不平的聲音:“去他媽的!我一天也不在這兒待了!罰犯人做苦工,那是因為他們犯了罪。可憑什麼罰我們?逼我們幹了兩星期,也就夠了。沒那麼多傻瓜。誰做了決議,誰自己來幹。誰樂意在汙泥裏打滾,誰就去打滾好了,我可隻有一條命。我明天就走。”

這個大喊大叫的人就站在奧庫涅夫背後。奧庫涅夫劃著一根火柴,想看看這個要開小差的人。火柴點燃的一瞬間,照亮了一張氣歪了的臉和張開的大嘴。奧庫涅夫認出他是省糧食委員會會計的兒子。

“你照什麼?我不怕,又不是賊。”

火柴滅了。潘克拉托夫站起來,挺直了身子。

“誰在那兒胡說八道?誰說黨給的任務是苦工?”他甕聲甕氣地說,嚴峻地掃視著站在周圍的人群。“弟兄們,咱們說什麼也不能回城去,咱們的崗位就在這兒。要是咱們從這兒溜走,許多人就得凍死。弟兄們,咱們趕緊幹完,就可以早點回去。當逃兵,像這個可憐蟲想的那樣,是咱們的思想和咱們的紀律所不容許的。”

這個碼頭工人不喜歡發表長篇大論,但是,就是這短短的幾句話,也被剛才那個人的聲音打斷了:“那麼,非黨非團的可以走嗎?”

“可以。”潘克拉托夫斬釘截鐵地說。

那個家夥穿著城裏人常穿的短大衣,朝桌子擠了過來。他扔出一張小卡片,卡片像蝙蝠一樣在桌子上方翻了一個筋鬥,撞在潘克拉托夫胸口上,彈了回來,立著落在桌子上。

“這是我的團證,收回去吧,我可不為一張硬紙片賣命!”

他的後半句話被全場爆發出來的叱罵聲淹沒了。

“你扔掉了什麼!”

“你這個出賣靈魂的家夥!”

“鑽到共青團裏來,想的就是升官發財!”

“把他攆出去!”

“看我們不揍你一頓,你這個傳播傷寒病的虱子!”

扔團證的那個家夥低著頭朝門口擠去。大家像躲避瘟神一樣閃向兩旁,放他過去。他一走出去,門就呀的一聲關上了。

潘克拉托夫抓起扔下的團證,伸到小油燈的火苗上。

卡片燒著了,卷了起來,變成了一個黑色的小圓筒。

森林裏響了一槍。一個騎馬的人迅速逃離破舊的板棚,鑽進了黑漆漆的森林。人們從學校和板棚裏跑出來。有人無意中碰到一塊插在門縫裏的膠合板上。人們劃亮火柴,用衣服下擺擋住風,借著火光,看到膠合板上寫著:

滾出車站!從哪裏來的,滾回哪裏去。誰敢賴著不走,就叫他腦袋開花。我們要把你們斬盡殺絕,對誰也不留情。限明天晚上以前滾蛋。

下麵的署名是:大頭目切斯諾克。

切斯諾克是奧爾利克匪幫裏的人物。

在麗達的房間裏,桌子上放著一本沒有合上的日記。

12月2日

早晨下了第一場雪。天很冷。在樓梯上遇見維亞切斯拉夫·奧利申斯基。我們一起走著。

“我就喜歡初雪。一派寒冬景象!多麼迷人,是不是?”奧利申斯基說。

我想起了在博亞爾卡的人們,就回答他說,我對寒冬和這場雪絲毫沒有好感,相反,隻覺得心裏煩惱。我向他解釋了原因。

“這種想法很主觀。如果把您的想法引申下去,那就應該認為,比方說在戰時,笑聲和一切樂觀的表現都是不許可的。

但是生活裏並不是這樣。悲劇隻發生在前線,在那裏,生命常常受到死神的威脅。然而即便在前線,也還有笑聲。至於遠離前線的地方,生活當然還是照舊:嬉笑、眼淚、痛苦、歡樂、追求眼福和享受、感情的風波、愛情……”

從奧利申斯基的話中,很難聽出哪句隻是說著玩的。他是外交人民委員部的特派員,一九一七年入黨。他的衣著是西歐式的,胡子總是刮得光光的,身上灑點香水。他就住在我們這幢樓中謝加爾那套房間裏。晚上常常來看我。同他聊天倒挺有意思,他在巴黎住過很長時間,知道西方的許多事情。但是我並不認為,我們能夠成為好朋友。因為他首先把我看作一個女人,其次才看作一個黨內同誌。誠然,他並不掩飾他的意圖和思想——他在說實話上,倒是有足夠的勇氣——而且,他的情意也並不粗野。他善於把那番情意表達得很漂亮。但是我並不喜歡他。

對我來說,朱赫來那種略帶粗獷的樸實,比起奧利申斯基的西歐式的風雅來,不知要親切多少倍。

我們從博亞爾卡收到了一些簡短的報告。每天鋪路一百俄丈。他們把枕木直接鋪在凍土上,放在刨出來的座槽裏。那裏總共隻有二百四十個人。第二批人員已經有一半逃走了。環境確實很艱苦。在那樣的冰天雪地裏,他們往後怎麼工作呢?……杜巴瓦到普夏—沃季察去已經一個星期了。那裏有七個火車頭,他們隻修好了五個。其餘的沒有零件了。

電車公司對杜巴瓦提出了刑事訴訟,控告他帶著一幫人,強行扣留從普夏—沃季察開到城裏來的全部電車。他把乘客動員下來,把鋪支線用的鐵軌裝到車上,然後沿著城裏的電車線路把十九輛車統統開到火車站。他們得到了電車工人的全力支援。

在火車站,索洛緬卡區的一群共青團員連夜把鐵軌裝上了火車,杜巴瓦帶著他那一幫人把鐵軌運到了博亞爾卡。

阿基姆拒絕把杜巴瓦的問題提到常委會上討論。杜巴瓦向我們反映,電車公司的官僚主義和拖拉作風簡直不像話。他們頂多隻肯給兩輛車,連商量的餘地也沒有。可是圖夫塔卻教訓起杜巴瓦來:“該把遊擊作風扔掉了,現在再這麼幹,就要蹲監獄。難道不能跟他們好好商量,非用武力不可嗎?”

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杜巴瓦發那麼大的火。

“你這個死啃公文的家夥,自己怎麼不去跟他們好好商量呢?坐在這兒,喝飽了墨水,就耍嘴皮子,唱高調。我不把鐵軌送到博亞爾卡,就要挨罵。我看得把你送到工地上去,請托卡列夫管教管教,省得在這兒礙手礙腳,惹人討厭!”杜巴瓦暴跳如雷,整個省委大樓都可以聽到他的吼聲。

圖夫塔寫了一個要求處分杜巴瓦的報告,但是阿基姆讓我暫時出去一下,單獨同他談了大約十分鍾。圖夫塔從阿基姆房間出來的時候,滿臉通紅,怒氣衝衝。

12月3日

省委又收到了新的控告信,這回是鐵路肅反委員會送來的。潘克拉托夫、奧庫涅夫,還有另外幾個同誌,在莫托維洛夫卡車站拆走了空房子的門窗。當他們把拆下來的東西往火車上搬的時候,站上的一個肅反工作人員想逮捕他們。但是他們繳了他的槍,直到火車開動了,才把退空了子彈的手槍還給他。門窗都運走了。另外,鐵路局物資處控告托卡列夫擅自從博亞爾卡倉庫提出二十普特釘子,發給農民作為報酬,讓農民幫他們從伐木場運出長木頭,代替枕木使用。

我跟朱赫來同誌談了這兩件事,他笑笑說:“這些控告咱們都給頂回去。”

工地上的情況十分緊張,每一天都是寶貴的。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往往也需要施加壓力。我們常常要把那些專門製造障礙的人拉到省委來。工地上的同誌們不守常規的事越來越多了。

奧利申斯基給我送來了一個小電爐。我和奧莉加·尤列涅娃用它烤手。但是房間裏並沒有因為有了電爐而暖和一些。

那麼在森林裏人們怎樣挨過這樣的夜晚呢?奧莉加說,醫院裏很冷,病人都不敢爬出被窩。他們隔兩天才生一次火。

你錯了,奧利申斯基同誌,前線的悲劇也就是後方的悲劇!

12月4日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有報告說,博亞爾卡工地全都給大雪封住了。工程停了下來。人們在清除路上的積雪。今天省委決定:第一期築路工程一定要在一九二二年一月一日以前完成,把路鋪到伐木場邊緣。據說,這個決定傳達到博亞爾卡的時候,托卡列夫的回答是:“隻要我們還有一個人在,一定按期完工。”

關於保爾,一點消息也沒有。他居然沒有像潘克拉托夫那樣受到“控告”,這倒是怪事。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願意同我見麵。

12月5日

昨天匪徒襲擊了工地。

馬在鬆軟的雪地上謹慎地邁著步子。馬蹄偶爾踩在雪下的枯枝上,樹枝折斷,發出劈啪的響聲。這時馬就打個響鼻,閃到一邊去,但是抿著的耳朵挨了一槍托後,又急步趕上前去。

大約有十個人騎著馬,翻過了一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丘陵地的前麵是一長條沒有被雪覆蓋的黑色地麵。

他們在這裏勒住了馬。馬鐙碰在一起,當地響了一聲。領頭的那匹公馬使勁抖動了一下身體,長途跋涉使它渾身冒著熱氣。

“他們人真他媽的來得不少,”領頭的人用烏克蘭話說。

“咱們狠狠嚇唬他們一下。大頭目下令,一定要讓這群蝗蟲明天全都滾蛋。眼看這幫臭工人就要把木柴弄到手了……”

他們排成單行,沿輕便鐵路兩側朝車站走去,慢慢地靠近了林業學校旁邊的一片空地。他們隱藏在樹背後,沒有敢到空地上來。

一陣槍聲打破了黑夜的寂靜。雪團像鬆鼠似的,從那棵被月光照成銀白色的樺樹上滾落下來。短筒槍貼著樹身,吐出火光,子彈打在牆上,泥灰紛紛掉在地上,潘克拉托夫他們運來的玻璃窗也被打得粉碎。

槍聲驚醒了睡在水泥地上的人,他們立即跳了起來,但是一見房間裏子彈橫飛,又都臥倒了。

有人壓在別人身上。

“你要上哪兒去?”杜巴瓦一把抓住保爾的軍大衣問。

“出去。”

“趴下,傻瓜!你一露頭,就會把你撂倒。”杜巴瓦急促地低聲說。

他倆緊挨著躲在大門旁邊。杜巴瓦緊貼在地上,一隻手握著手槍,伸向門口。保爾蹲著,手指緊張地摸著轉輪手槍的彈槽,裏麵隻有五顆子彈了。他摸到空槽,便把轉輪轉了過去。

射擊突然停止了。接著是一片令人驚奇的寂靜。

“同誌們,有槍的都到這邊來。”杜巴瓦低聲指揮那些伏在地上的人。

保爾小心地打開了門。空地上連人影也沒有,隻有雪花緩慢地飄舞著,落向地麵。

森林裏,十個人狠命抽著馬,逃走了。

午飯的時候,城裏飛快地開來一輛軋道車。朱赫來和阿基姆走下車來。托卡列夫和霍利亞瓦在站台上迎接他們。車上卸下一挺馬克沁機槍、幾箱機槍子彈和二十支步槍。

他們急急忙忙地向工地走去。朱赫來的大衣下擺擦在地麵的積雪上,留下了一道道鋸齒形的曲線。他走起路來像熊一樣,左右搖晃。老習慣還是改不了:兩條腿總像圓規似的叉開著,仿佛腳下仍然是顛簸的甲板。阿基姆個子高,步子大,能跟得上朱赫來,托卡列夫走一會兒,就要跑幾步,才能跟上他們。

“匪徒的襲擊——還是次要問題。眼前有個山包橫在路上,倒是麻煩事,這麼個大家夥叫我們碰上了,真他媽的晦氣!得挖很多土方才行。”

托卡列夫站住了。他背過身子,兩手攏成小船的樣子,擋住風,點著煙,趕緊抽了兩口,又去追趕前邊的人。阿基姆停下來等他。朱赫來沒有放慢腳步,繼續往前走。

阿基姆問托卡列夫:“這條支線你們能按期修好嗎?”

托卡列夫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說:“你知道,老弟,一般說來是不能按期修好的,但是不修好也不行。問題就這麼明擺著。”

他們趕上朱赫來,三個人並排走著。托卡列夫很激動地接著說:“問題難,就難在這裏。工地上隻有我和帕托什金兩個人心裏清楚,這個地方條件這樣差,人力和設備又這樣少,按期完工是不可能的。但是,同時全體築路人員都知道,不按期完工絕對不行。所以我上回才說:隻要我們還有一個人在,就一定完成任務。現在你們親眼看看吧!我們在這兒挖土已經快兩個月了,第四班眼看又要到期,可是基本成員一直沒換過班,完全靠青春的活力支持著。這些人當中,有一半受了寒。看著這些小夥子,真叫人心疼。他們是無價之寶……有些人連命也會斷送在這個鬼地方,而且不止一兩個人。”

從車站起,已經有一公裏鐵路修好了。

往前,大約有一公裏半,是平整好的路基,上麵挖了座槽,座槽裏鋪著一排長木頭,看上去像是被大風刮倒的柵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