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書記,”楊小柳深有感觸的樣子,“你來芬河市後去省開會日夜兼程,幹起工作晝夜不分,我怎麼覺得有一種進了‘大躍進’年代的感覺呢。”
“哈哈哈——”羅平凡被楊小柳比喻得笑了,“我不是領著大家在搞第二次‘大躍進’吧?”
楊小柳急忙解釋:“‘大躍進’,後來不也叫大冒進嗎,那是不顧實際情況瞎胡整,勞民傷財;我們這是有的放矢。不不不。”楊小柳連連說,“比喻‘大躍進’不好聽,不吉利,換個新詞兒叫大發展吧”。他不容羅平凡再說什麼,感激地說,“羅書記——”他剛想說,“像你這樣——”話到嘴邊兒擔心有吹捧之嫌,忙換口說,“現在幹群關係所以緊張,不幹正事的幹部太多,像我們這種精神頭幹工作的還有嗎?能有多少呢?”
“有有有,肯定不在少數。”羅平凡說,“不管別人,我們還是從自己做起。”
兩人說著走著,迎麵走來三個村民,走在前頭的開口就說:“羅書記,別村都在熱鬧地組織旱改水,建大棚種菜出口,我們這裏沒人管呀!”
楊小柳說:“怎麼沒人管?村支書呢?”
“人家江村長和計市長是老鐵,江村長在村裏說一不二,村裏事事處處都是村長說了算。你要不說,我們還真忘了村裏還有個支書了呢!”
旁邊一個村民說:“我們要改水田,要蓋蔬菜大棚,聽說市裏投資借款也有我們的份兒,沒人組織我們自己幹。現在的困難是,想解決點兒木杆。”
羅書記說:“這樣,剛才我接到了李書記一個電話,已經有辦法了。你們找支書,讓他去找李書記統籌解決。”
“太好了,”這位農民乘機而入,“羅書記,你給李書記寫個條兒吧。”
羅平凡對旁邊的楊小柳說:“小柳同誌,你下令,這項工作由村支書負全責。”楊小柳如實辦了。
剛衝出地平線的朝陽,噴出了萬道金絲般的光芒。羅平凡和楊小柳肩並肩由東向西,漫步著,交談著。
“這個村子共多少戶?”羅平凡問,“多少年的建村史了?”
楊小柳回答:“六百多戶,是咱們芬河市最大的村子,傳說與建縣相伴而生,是第一個移民點。計市長就出生在這個村裏。計市長當官以後,他的許多親屬、好友隨著進市的不少,江村長也是計市長一個遠親。有人統計過,計市長在市、鄉鎮機關的近親遠親共一百二十八人。”
“嗬——”羅平凡還是第一次聽人介紹這一情況,他想深問一下又停口了,作為市委書記還是不要向部下有意打聽一個主要領導這種容易犯忌諱的話題,轉題問,“上次我來村時,村長說這裏人均收入二千八百元,準吧?”
楊小柳一皺眉頭:“羅書記,允許我對著真領導不說假話吧!你知道老百姓為什麼說是半個市,也說市長是半個市長,市委書記是半個市委書記嗎?”
羅平凡回答:“高半格嘛。”
楊小柳搖搖頭:“真正的含義不在這兒,這是從市統計局傳出去的。咱們芬河市從上到下,數字虛一半。卦仙還編了四大虛的民謠,說什麼‘領導的腎,統計的表,小姐的感情,林中的鳥’。實在收入也就是一千二百元左右。計市長下了命令,統計局恨不能把村民拉的屎、穿壞的衣服鞋,都讓收購站定個廢品銷售價。統計的數字能虛一半。”
羅平凡笑笑:“這個卦仙可真是芬河市的人物了,某種意義上說,他左右著芬河市的民間輿論呀。”
“是啊,民間輿論也是一種民意,”楊小柳說,“要不,計市長很在乎他呢。”
羅平凡點點頭,瞧著眼前一片草房和瓦房相間的村宅說:“村裏的磚瓦化率也就是百分之三十吧?”
楊小柳回答說:“撐死。禿腦瓜頂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情,也要瞪著大眼珠子說謊虛報。市政府為把元寶村報小康村——因為有句話:小康不小康,進村看住房——上報磚瓦化率百分之八十五,比一半還虛十多個百分點。”他感歎說:“羅書記,這些年來我在這裏當鄉長,當書記,市裏一直把元寶鄉當典型。別任鄉書記會虛能吹,迎合市領導,提拔得快,到了我這裏,總是猶猶豫豫,特別是數字問題,我雖然按上級要求報了,總覺得添上一個假數字,就像對父老鄉親虧了一份良心,總而言之,也是虛了。所以,才吊著我,讓我一年一年換屆時當差額。比較看,因為這裏的地理和土壤條件比較好,還是比別的鄉鎮發展快的。有的鄉村鄉鎮企業還是禿毛兒。這次,羅書記來任市委書記,提議讓我做常委實質候選人,其實我心裏有愧,也決心,一定在自己身上恢複黨的實事求是的優良傳統——我豁出來了,相信,人間正道是滄桑!”
羅平凡問:“這怎麼還豁出來了呢?”
“我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才決定,要向羅書記說實話,不打官腔。我認為,在我們市這弄虛作假的世界裏,實事求是也是一場革命呀!”楊小柳瞧一眼羅平凡說,“我剛才在你和李書記的電話裏聽到了,別看計市長說羅書記怎麼定怎麼幹,計市長深沉得像大海,從前兩任市委書記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計市長很會抓人事工作的‘關鍵’。我不是給羅書記潑冷水,別看我們現在轟轟烈烈,人心所向,計市長會使招兒,他可以把一百度的高溫給你一下降到零度。他對前兩任是采取不同的兩招兒給起走了,難料對你這位新來的羅書記要使什麼招兒,可不是省油的燈。”楊小柳又瞧一眼羅平凡說,“羅書記,今天能向你說實話,算是我向黨向人民贖罪的開始。我要求不當這個常委候選人,跟著你背水一戰,當一天實實在在的官兒,就幹一天實實在在的事兒。我心裏曾想過,我們明明是鄉長,是書記,群眾都叫我們半個書記,半個鄉長,細品品,是什麼滋味?”
“當初,我還以為群眾叫我們半個書記,半個市長,是依據我們這裏比縣高半格呢,原來是一半水分的幹部,諷刺得太具體了。”羅平凡心底深處被刺痛了,“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是我們黨一切工作的基礎和核心,是否跟著這條路線走,不是我能否站住腳的背水一戰。而是我們黨生死存亡的背水一戰。試想,如果都這樣欺上瞞下,弄虛作假,我們怎麼還能稱得上人民公仆?不都成為荒唐官了嗎!”
楊小柳點了點頭。
“小柳同誌,”羅平凡放慢腳步,“我覺得,我國改革開放進行了十多年,不少地方改革最不成功的是工業企業,從最初的承包,發展到租賃,現在所說的轉換機製,應該說有進步的成分,也有不成功的因素,標誌就是企業沒有走出困境,困難企業比比皆是,盡管說得天花亂墜;而改革最成功的還是農村土地聯產承包責任製,標誌就是億萬農民的積極性被調動起來了,各地,以至全國範圍講,糧食產量大大增加。我認為,僅就這一點,還遠遠不夠,你長期工作在基層,想沒想過農村發展到這一步,製約前進的要害應該是什麼?將來的方向是什麼?”
“羅書記,這是個大題目、深題目,我可要隨心所欲地說了。”楊小柳一觸即發地打開了話匣子,“某種意義上說,群眾是真正的英雄,從另一種意義說,我們的不少農民科技素質不高,小農意識濃厚,製約著農村改革的深入發展。具體打個比方說,大家見老王今年種紅小豆的價格好,明年就呼啦一下子都種紅小豆,結果紅小豆又沒了市場,還跌了價;大家見老李家買了台小四輪子到城裏建築工地搞短途運輸掙了錢,就家家戶戶都買小四輪子去市裏,結果小四輪子成了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