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如毛澤東同誌所說,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這句話還很有現實意義。”羅平凡問,“麵對這樣的現實,你認為應該怎麼辦呢?”
楊小柳說:“毛澤東同誌說的‘組織起來’也還有現實意義,要害是兩點:一是組織起來找致富門路;二是組織起來找市場。”
羅平凡聽著,為之一悅:“怎麼找?”
楊小柳回答:“就像你這樣,找到了發展水田、出口蔬菜這樣的致富門路,找到了俄羅斯這個廣闊的需求市場;就像你這樣,組織考察、論證,研究如何實施、如何解決實施中的具體困難。”
“噢——”羅平凡說,“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了。”
楊小柳說:“我是從你來芬河後,通過你的思路,又身體力行受到的啟發。可以說,你的就職演說、處理尤熠亮大會上的講話以及要組織上的幾個大項目,很得基層幹部、農民的心。你昨天在群眾麵前講的那些,所以能夠勸退大家,有你來芬河後的所作所為代表著民意的基礎,有著潛在的威力,否則那個場麵光憑你那番話是達不到那種效果的。”
“照你這麼說,看來,農村實行聯產承包後,幹部的責任不是小了,而是大了,”羅平凡說,“農村幹部不是沒事兒幹了,而是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楊小柳說:“我認為,嚴重的問題不僅僅是教育農民,更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村的基層幹部。”
“對,”羅平凡說,“帶領群眾致富,是教育幹部的第一主題。我想了,等水田、蔬菜發展形成規模,我們建立稻米、蔬菜的加工包裝工廠,不用農民去一家一戶找市場賣,我們統一收購,加工,銷售,這就很自然地形成了向市場經濟邁進的農業產業化。”
“太好了!”楊小柳說,“羅書記,你去俄羅斯考察的時候,李書記、曹書記分別召集直屬單位主要領導開了幾個座談會,廣泛征求了意見。大家對你臨去省開會前做的那個經濟發展戰略研討報告反映強烈,幾乎一致感到你的那個‘一岸帶全局,兩輪互促進,三加促發展’的經濟發展戰略方針,對我們芬河市來說,太貼切、太有指導性了。”楊小柳像是仍沉浸在討論的氣氛中,“羅書記,你辦事情先搞調查研究,做報告講話,自己動腦動手,對我們啟發教育太大了!現在官場上的官僚主義實在嚴重。你看吧,不大個小官兒,一個縣長、縣委書記,或是個司局級幹部,出門有專車,前麵、後麵還跟個夾包、開車門的秘書,講話稿由秘書們寫。秘書們整天在辦公室裏待著,腦子裏又沒玩意兒,所以,寫作任務一下來,就看上級領導講話,翻報紙。我聽過了,大多數講話都是老三段:第一段是提高認識,第二段是精心組織,第三段是加強領導,成了新時代的八股文。開會不解決大問題,就再開,所以,就成了會議多,文件多。文山會海成了現代的主要特征。我建議,把今天你談的一些有關今後農村發展的方向性問題,一起寫進你的黨代會報告中,一定是一個生動活潑、針對性強的好報告,也一定是幅氣吞山河叫人興奮的很快改變芬河麵貌的宏偉藍圖,一定不遜於當年焦裕祿那種‘為有犧牲多壯誌,敢教日月換新天’的改造蘭考的氣勢。”
“嗬,沒那麼恢宏吧!”羅平凡一側臉笑笑,“即使有,那也不是我自己的,一些思路不都是你談的嗎,我可不能貪天下之功為己有呀!”
楊小柳也笑了:“那就算是來自基層實踐,來自基層幹部的體會。”
兩人會意地笑了。
“小柳同誌,你大概體會很深。”羅平凡說,“現在有些人就認為,農村土地承包後,幹部事兒少了。依我看,不是少了,而是更多了,更需要了,擔子更重了,真真正正地當好一個農村幹部更不容易了。”
“羅書記,你說得太實際,太深刻了。”楊小柳說,“隻有當上幾年鄉村幹部,才能真正感到農民兄弟的不容易,他們掙的才是真正的血汗錢。農業本身是弱質產業,所承擔的自然災害風險不說,現在官僚主義、腐敗現象嚴重,又給農民加上了一些人為災害,亂攤派,亂收費,賣糧打白條子——”他越說越激動,“農村改革的成功,我體會,主要成功在農民實行聯產承包這種經營機製上。落後的經營方式並沒有多大改變,尤其是農民經營上遇到的困難,有的更是不堪重負,特別是咱們芬河市的多數鄉鎮吃夠了澇災的苦,為了艱苦經營,有的險些命都搭進去了!”他指著前麵的一所兩間的破草房說,“比如說這老牛家,真像老黃牛那樣幹。他家分的土地和寶山鄉搭界,有兩塊澇窪地,已經連種三年沒收了。農民就是這樣嘛,年年不收年年種。後來,他見市裏吃喝的人多,抬了三萬元錢開了個小羊湯館。殊不知,經朋友介紹的這家抬錢的是黑社會那夥的,到了三個月沒還錢,把他塞進了菜窖裏,逼著他寫條子讓親屬來還錢。我聽說以後,和鄉裏幾個幹部七湊八湊,才把老牛要回來——”
“黑社會?在哪兒?”
“老牛不敢說,”楊小柳說,“我一再問,他隻是驚慌失色。羅書記,現在一個真正的領導幹部,要管的事太多,要幹的事情也太多,我看,千頭萬緒,萬緒千頭,是把經濟工作搞上去安撫民心,穩定社會,其他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羅平凡點點頭。他覺得,這個鄉黨委書記還真有些思想,和自己、和史永祥的思維脈絡多處相通。自己又和梁威書記的思維脈絡多處相通,這說明,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進程中,誌同道合的還是大有人在。
羅平凡讓楊小柳打頭,到了老牛家一看,真可謂貧困不堪。老牛趕著牛車出去了,家人正在燒火做飯,兩個孩子趴在炕上寫作業,被子還沒疊,一家四口兩條被,補丁摞補丁,炕麵是用水泥袋子糊的。他從兜裏掏出二百元錢送給了孩子,讓他倆買筆買本。這種情況,使羅平凡很吃驚,在清河縣很少有這樣的貧困戶。他出門一問,楊小柳說,元寶鄉還是全市的小康鄉,這樣的貧困戶都很容易找到,這個村就有三十多戶。羅平凡走了二十多戶,幾乎都是這樣,有的比這還貧寒。他連續掏了四個二百元,到第五家時,兜裏沒得掏了。有些幹部特意在電視記者麵前,在走訪貧困戶當著眾人時,從兜裏掏錢撫慰貧困戶,被電視觀眾斥之是“收買人心”,故意弄景搞宣傳。這種輿論,羅平凡聽得很多,所以,有清河縣電視台記者跟著時,遇到這種情況從心裏想做,也不做,回縣後再寄去。這回可以不受製約地掏呀掏呀,直到怎麼也掏不出來。仿佛這一掏,才是對他邁出這個門檻時的一種慰藉。羅平凡看著,問著,聽著,心裏簌簌地升起一股股涼氣。解放快五十年了,這些農民還在貧困線上掙紮,當然了,農民自身有個努力不努力的問題,我們作為黨的領導幹部,是不是也應該有責任呢?他思緒萬千起來。
楊小柳看看手表說:“羅書記,該吃早飯了。”
羅平凡點點頭,隨楊小柳朝房東家走去。
這時,外貿局局長和葉小冬下了車,連跑帶顛過來向羅平凡報告說:“去俄羅斯的情況良好,已經簽訂了意向性協議書,待雙方互相調查論證後,計劃明年即可全部啟動。”羅平凡接過意向書看了看說:“太好了,這幾個大項目要分別成立籌備小組與對方對接,紮紮實實一步步做好,你們先回去準備材料,待我回去召開常委會認真研究落實措施。”
外貿局長和葉小冬應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