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策擠擠撞撞地走出上訪人群,頭腦發脹地進了大吉普。大吉普在駛進市區要右轉彎奔市政府辦公大樓時,他對司機不耐煩地說了一句:“回家!”這時,離下班時間還有五十分鍾,要是以往,就是差十分鍾,他也要去辦公室坐坐,這已經成了多年一貫製的律條。他隻要進樓腰一挺,就覺得生尊又生威,哪怕隻是一分鍾,也是一種享受。他一下車,正巧碰上小姨子秀娜買菜回來走到樓口。

秀娜在前,計時策在後進了門。秀娜說:“姐夫,今天學校裏不少老師來看我姐姐,是不是聽說什麼了,心情真不太好。”

計時策瞧瞧秀娜心不在焉地說:“那能有什麼說的,就是他們學校那點兒事兒唄!”

秀娜還想說什麼,已經到了門口。他倆走上樓梯要開門時,就聽見屋裏電話鈴響,直到開門進屋還在響。麗娜大概是聽到外邊腳步聲和開鎖聲了,沒去接,隻是靜靜地躺著,沒有一點要接電話的意思。近幾天來,她一直是這樣,隻要家裏有人,哪怕是秀娜做飯一時倒不出手,她也懶得接,因為每接一次都帶來很大疲勞。

“喂,哪位?”秀娜接起電話,“你是——”她話到這裏,眼光已經和站在門口的計時策的眼光對直了。她在這裏侍候麗娜幾個月,也知道幹部家庭裏的一些玄奧了。此時,正是上班時間,計時策在家裏,那就要看來電話的是誰,是什麼事情,說不說計時策在家,要看計時策眼色、臉色、手勢和對方說話。

“林業局計局長——”秀娜拖長著時間,在看計時策的眼色或手勢,因為即便是親屬,在工作方麵也看不出計時策有什麼兩樣,故意拖出一句話,“啊,是德山局長——”

計時策一擺手上去拿過電話:“德山呀,什麼事?”他急忙補充一句,“我下鄉剛回來,滿臉灰土土的,就沒去辦公室。”

“大哥——”

計德山剛一開口,就被計時策頂了回去:“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在家過年過節團聚時,你叫我大哥,工作時間找我不準這麼稱呼,讓外人一聽,像是我搞什麼家庭幫派似的。其實,咱們家庭裏的人,包括能當上個局長、科長都是經過組織部考核,市委常委會正式任命的,特別是對於你來講,對親緣關係和工作要像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

聲音很大,麗娜聽著聽著直皺眉頭。

“知道了,知道了——”計德山心裏有點不耐煩,這樣的訓斥已聽過幾次,但又不能表示出來,說,“李副書記給我打電話,說是請示你了,也請示羅書記了,要清山砍林,低價出售,支持農民們搞水田開發和建蔬菜大棚。是不是按采伐規定辦一個手續呀?”

“德山呀,你是林業局長,作為市裏一個重要部門的主要領導,怎麼這麼條條框框。現在是改革開放大發展的年代,不能那麼循規蹈矩了。”雖然不是麵對麵,計時策的表情和語言一樣嚴肅,“鄧小平同誌說得好,生產力標準嘛,市委書記、市長都說話了,還辦什麼手續,你眼裏還有沒有領導了,還有沒有市委、市政府了?”他一皺眉頭又說:“發展水田和建設出口蔬菜基地可是市委、市政府的重大舉措,人民群眾的企盼,不得有誤,馬上告訴鄉鎮,可以有組織地進山砍,用多少砍多少。”他說到這裏,覺得冒了一點,急忙收縮一下,“如果需要個什麼向上申報的手續,後補也行嘛。你記住,呈報時一定要讓我簽字,一定要讓我簽字……”

計德山放下電話,有點兒發蒙,以往計市長是最循規蹈矩的,今天怎麼一反常態呢?他又一琢磨,不對,計市長的悶葫蘆裏有秘方,他猜著聽著社會上各種議論和傳聞,從計時策那厲聲厲語中覺出了一種味道,不可言狀的味道,這不是芬河市長在對自己訓話,而是自己的哥哥,是一母同胞。剛想放下電話,他突然問:“計市長,對這些大幹快上的曆史資料,我是不是需要有關鄉鎮的林業站去錄錄像,留點兒資料呀?”

“當然需要——”他脫口而出,又覺得不對勁兒,忙說,“光這一點資料怎麼能反映羅書記來後全市大幹快上呀,再說,這事兒也不是你們幹的,我安排廣播電視局記者,全麵留資料,不不不,是全麵宣傳——”

“好吧,我馬上通知各鄉鎮的林業局長,要大開綠燈。”他放下電話暗暗思量,計市長,不,我這個哥哥才真叫搞政治的呢,老謀深算,咬人不露齒,不愧是芬河市的常勝將軍。再機靈的鳥,你隻要飛進芬河這片天空,飛吧飛吧,別看你飛得歡,到時會有人拉槍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