賚(lài,音賴)——賜,給。
恰值張巡升堂理事,隻見鬧嚷嚷的健步軍牢,雜遝遝的旗牌聽用。也有投文的,也有領文的,也有奉差的,也有回銷的,也有具呈的,也有塘報的。軍民奔走,官役趨蹌。
南、雷二人站了半晌不得空處。見有一個中軍官走進轅門來,霽雲便向前作揖道:“若是張老爺堂事畢了,敢煩長官通報一聲,說有故人南霽雲相訪,帖兒在此,相懇傳達。”
中軍道:“通報得的麼?”霽雲道:“豈敢有誤長官。”中軍道:“如此少待。”說著進去了。
又隔了一會,那中軍飛也似奔出來道:“南爺在那裏?老爺請進相見。”霽雲叫聲“有勞!”整衣而入。
張巡降階迎接上堂,忙叫掩門。霽雲道:“且慢,有一涿州雷萬春與弟八拜之交,他因想慕英風,同來到此,欲求一見,未知可否?”張巡道:“既蒙不棄而來,快請相見。”
中軍高聲應了,飛奔出去,請雷萬春入來。萬春手持謁帖,將欲跪下。
張巡向前扶住道:“豈敢,豈敢。不嫌鄙才,惠然賜顧,理宜倒屣,豈敢踞床。”吩咐掩門,後堂相見。
三人轉入後堂,敘禮已畢,分賓主坐定。先是霽雲與張巡敘了些闊別情由。
茶過一通,張巡便向萬春道:“下官謬以菲才,茲叨重任。方今權臣跋扈,黎庶瘡痍,深愧一籌未展。足下此來,必有以教我。”
萬春道:“卑人山野愚蒙,慚無經濟,辱蒙垂問鄙陋,敢不披肝瀝膽,以陳一得之愚。竊見安祿山久蓄異謀,將來禍不旋踵。明公所鎮睢陽,當江淮要衝,直東南之鎖鑰。為今之計,莫若修葺城垣,訓練士卒,囤積糧草,作未雨綢繆之算。一旦賊人竊發,進可以勤王剿逆,退可以守地保民。此所謂防患於未然。願明公熟籌之。”
張巡道:“誠快論也。南兄有何妙見?”
霽雲道:“自古道,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以我愚見,尚當與郡守同誌,加恩百姓,激以義氣,撫以惠政,使民知順逆之道,定向背之心。外可驅之殺賊,內可令其保城。上下相睦,事無不濟矣。”
張巡道:“妙哉,妙哉!得二公相助,睢陽有幸矣。”即分付擺宴洗塵。二人起身方要告辭。隻聽得外麵傳鼓,門上傳稟進來,說有範陽郡王鈞帖,差官要麵投稟見。
張巡道:“此來必有緣故。二公少坐,待下官出堂發放了再來請教。”
別了二人,一聲雲板升堂。
外邊吆喝開門,便喚範陽鎮差官進見。那差官手持鈞帖,昂昂然如入無人之境,步上堂來,向張巡作了一揖,遞上鈞帖。
張巡拆開一看,原來是要築雄武城,向睢陽借調糧米三千石,丁夫一千名,立等取用。
鈞帖——鈞:舊時一種敬辭,下級對上級所用。帖:一種文告。
張巡看罷,向差官道:“本衙門又非屬於郡王,為何來取用丁糧?”
差官道:“若是郡王統轄地方,就行文去提調了。因睢陽是隔屬,所以鈞帖上說是借用。”
張巡道:“朝廷設立城堡,已有定額,為何又要築城?”差官道:“添築軍城,不過是固守邊疆,別無他故。”張巡冷笑道:“好一個別無他故,我且問你,郡王築城,可是題請朝廷,奉旨允行的麼?”
差官道:“王爺欽奉聖恩,便宜行事,量築一個小小城池,何必奉旨。”張巡大怒道:“安祿山不奉聖旨,擅自築城,不軌之謀顯然矣。我張巡七尺身軀,一腔熱血,但知天子詔,不奉孽藩書。”
說罷,須眉倒豎,切齒咬牙,將安祿山的鈞帖扯得粉碎,擲在地下,向差官道:“本要斬你這驢頭,函送京師,奏聞反狀,興師誅剿。可憐你是個無知走狗,不堪汙我寶刀,權寄下此頭,借你的口,說與安祿山知道,教他快回心轉意,棄職歸朝,束手待罪,尚可赦其性命。若是迷而不悟,妄蓄異謀,隻怕天兵到來,把他碎屍萬段,九族全誅,那時悔之晚矣。左右,與我打那廝出去。”
堂下吆喝一聲,押四五十條木棍,齊向差官身上沒頭沒腦的亂打。那差官抱頭鼠竄,奔出衙門去了。
張巡掩門退堂,怒猶未息,複與南、雷二人坐定。雷萬春道:“我二人在屏後,見明公發放那差官,最為快暢。即此即可嚇破逆賊之膽矣。”
南霽雲道:“祿山知此消息,不日就舉兵反矣。不可不預為提備。”
張巡道:“此間郡守姓許名遠,亦是忠義之士,明日便請來商議,就權請屈尊二公為左右驍騎將軍,統率將士。”二人稱謝,上席飲酒,談論戰守之策不題。
卻說安祿山的差官,被張公打出,唬得魂不附體,慌忙出城,不分晝夜奔回範陽,不敢去回複安祿山,先去見那大將尹子奇,把張睢陽的話一五一十地說與尹子奇知道。
子奇大驚,忙上馬到王府來見祿山,也把差官傳來的話說了。
祿山聽罷,大怒道:“孤招軍買馬,積草屯糧,俱已停當。因範陽乃根本之地,故此加築外城,名為雄武城。已將次築完,方欲舉事。這張巡敢如此無禮!也罷,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丟不得手了。你可與我晝夜督工築城,要三日完工。如遲,盡把丁夫坑殺,快去,快去。”尹子奇答應去了。
又喚大將史思明,吩咐備一道矯詔,選一個無須標致軍人,充為內監,隻說京中下來,至期在皇華亭如此如此。史思明也應著去了。
又吩咐世子安慶緒,教他齊集人馬,三日後在教場等候。安排已定,傳令軍士,在城中大小衙門飛報,三日後有聖旨到來,傳各官迎接。
那些軍士果然往各衙門傳報,報到僉判葛太古衙門來,葛太古也自打點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