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一個?”
太古便將紅於代死,挈伴同逃的話一一說了。景期不勝嗟歎。太古道:“如今小女既在,經略公可酬宿願矣。”
景期道:“千裏暌違,三年夢寐,好逑之念,何日忘之。今學生種玉有緣,老先生諾金無吝,當即遣媒納采,豈敢有負初心。”
太古笑道:“經略公與老夫,今日始訂姻盟,如何預先在人前說曾經聘定小女?”
景期道:“我並不曾向人說甚話兒,這話從何處來?”
太古道:“小女逃難,曾遇睢陽副將雷萬春,承他給予路引,他說當日要將侄女相配,因你說有了原聘葛明霞,故此他將侄女倒送與你為側室。所以路引上在小女名下就注定是鍾某原聘室。老夫見了不覺好笑。”
景期道:“彼時我意中但知有明霞小姐,不知有別人,隻恐鵲巢鳩占,故設言以推卻。現今尚虛中饋以待令愛。”說罷,二人大笑。
忽見中軍官來稟道:“有翰林學士李白老爺來拜。”景期暗喜道:“今日正少一個媒人,他來得恰好。”太古就出去迎接進來,各相見坐定。
太古道:“李兄為何不在朝廷,卻來此處?”太白道:“小弟已告休林下,在各處遊玩。近欲往嵩山縱覽,經過貴治,特來相訪。”
景期道:“李大人來得湊巧,葛老先生一位令愛,蒙不棄學生鄙陋,許結絲蘿,敢求李大人執柯。”
李白道:“好好,別的事體學生誓不饒舌,做媒人是有酒吃的,自當效勞。”景期道:“既如此,學生即當擇吉行聘,待討平逆賊,便來迎娶。”李白道:“說得有理。”一齊起身作別。
太古送出衙門,回身進來,心上忽然猛省,跌足道:“適才不該說他是慈航靜室中尋著的。倘他到彼處問明端的,不道是我的好意,倒道我說謊騙他了。”又想道:“看景期一心若渴,今日方且喜不自勝,何暇去問,隻索由他罷了。”便進內去說與碧秋知道不題。
卻說鍾景期回至館驛,歡喜欲狂,忙與雷天然說知此事。天然不惟不妒忌,倒還替景期稱賀。景期分付軍兵暫屯住數日,一麵叫人去找陰陽官擇了吉日,一麵發銀子去買辦行聘禮物,忙了一日。
景期向雷天然道:“葛公說虢國夫人在慈航靜室中出家,我明日清早要去見他。”天然道:“相公若去,可著馮元隨往。”
次早,景期吩咐馮元跟著,又帶幾個侍從,喚土人領路,上馬竟投慈航靜室中來。
到得山門首,隻見裏麵一個青衣女童出來道:“來的可是鍾狀元麼?”
景期大驚。下馬問道:“你如何就曉得下官到此?”女童道:“家師妙香姑姑,原是虢國夫人。三日前說有故人鍾狀元來訪,恐相見又生魔障,昨日已入終南山修道去了。教我多多拜上鍾老爺,說宦海微茫,好生珍重,功成名就,及早回頭。留下詩箋一紙在此。”景期接來一看,上麵寫道:割斷塵緣悟本真,蓬山絕頂返香魂。
如今了卻風流願,一任東風啼鳥聲。
景期看罷,泫然淚下,怏怏上馬而回。
到了吉期,準備元寶彩緞,釵環禮物,牽羊擔酒,大吹大擂送去。景期穿了吉服,自己上門納聘。李白是媒人,麵兒吃得紅紅,雙花雙紅,坐在馬上。軍士吆吆喝喝,一齊來到安撫衙門裏。
葛太古出堂迎接,擺列喜筵,一則待媒人;一則請新婿。好不鬧熱,但見:喜氣盈門,瑞煙滿室。喜氣盈門,門上盡懸紅彩;瑞煙滿室,室中盡掛紗燈。笙歌鼎沸吹,一派鸞鳳和鳴;錦褥平鋪繡,幾對飲鴦交頸。風流學士做媒人,瀟灑狀元為女婿。佳肴美酒,異果奇花。
玉盞金杯,玳瑁筵前光燦爛;瑤箏檀板,琉璃屏外韻悠揚。
筵宴已畢,太白、景期一齊作別。景期回至驛庭,雷天然接著道:“相公聘已下了,軍情緊急,不可再遲。”景期道:“二夫人言之有理。”
便吩咐發牌起馬,各營齊備行裝,次日辰時放炮拔營。葛太古、李太白同來相送,到長亭拜別。景期領了兵馬,浩浩蕩蕩望河北去了。
葛太古別了太白,自回衙門退入私署,走進碧秋房中,見碧秋獨坐下淚。太古問道:“我兒為何憂戚?”
碧秋道:“孩兒蒙爹爹收養,安居在此,不知我母親與明霞姐姐卻在何處?
太古道:“正是,我因連日匆忙,倒忘了這要緊事體。待我差人四散去尋訪便了。”
碧秋道:“差人去尋也不中用,須多寫榜文各處粘貼,或者有人知風來報。”太古道:“我兒說得是。”就寫起榜文,上寫著報信的謝銀三十兩,收留的謝銀五十兩。將避難緣由、姓名、年紀一一開明,寫完發出去,連夜刊板刷印了幾百張,差了十數個人役,四處去粘貼。差人領了榜文,分頭去了。
一個差人到西京,一路尋訪,將一張榜文貼在長安城門上,又往別處貼了。
那些百姓皆來看榜,內中一個人頭戴氈帽,身穿短布衫,在人叢裏鑽出拍手笑道:“好快活,好快活。我的造化今日到了。”
又有一個老婆子,向前將那人一把扯住,扯到僻靜處問道:“你是賣魚的蛇兒,在這裏自言自語些什麼?”
沈蛇兒道:“你是慣做中人的白媽媽,問我怎的?”白婆道:“我聽見你說什麼造化到了,故問你。”
蛇兒道:“有個緣故,我前日在涇河打魚,夜裏泊船在岸邊,與我老婆正在那裏吃酒。忽聽見蘆葦叢中有人啼哭,我上岸看時,見一個老嫗,一個絕標致的女子,避難到那邊迷失了路,放聲啼哭。我便叫他兩個到漁船裏來,問他來曆。那老的叫做衛嫗,後生的叫做葛明霞,他父親是做官的。我留他們在船裏,要等人來尋,好討些賞。誰想養了他一百三四十日,並無人來問。方才見掛的榜文,卻有著落了,我如今送到他們父親處。報事人三十兩也是我得,收留人五十兩也是我得,豈不是造化?”
白婆道:“那女子生得如何?”蛇兒道:“妙嗄!生得甚為標致,烏油油的發兒,白瑩瑩的臉兒,曲彎彎的眉兒,俏生生的眼兒,直隆隆的鼻兒,細纖纖的腰兒,小尖尖的腳兒。隻是自從在船裏並不曾看見他笑。但是哭起玳瑁(dàimào,音帶冒)筵——謂豪華、珍貴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