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2 / 3)

〔28〕牆有茨四句:《詩經·鄘風·牆有茨》中的句子,諷刺了衛國宮廷內部宣公夫人宣薑與公子頑私通的醜惡與無恥。《毛詩序》謂:“《牆有茨》,衛人刺其上,公子頑通乎君母,國人疾之,而不可道也。”中(ɡòu),內室,指閨門以內。同“構”。

〔29〕淫媟(xiè):猥褻。

〔30〕褫(chǐ):本指剝去衣服,後泛指剝奪。

〔31〕烝:與母輩通奸的淫亂行為。

〔32〕麀(yōu)聚:比喻父子共妻,有如禽獸。《禮記·曲禮上》:“故父子聚麀。”孫希旦集解:“聚,共也。麀,牝獸也。父子共麀,言其無別之甚。”

〔33〕鶉(chún)奔:《詩經·鄘風·鶉之奔奔》篇的略稱。寫衛公子頑與父親衛宣公的夫人宣薑姘居生子的事。後以之喻“私奔”之意。

〔34〕題詩紅葉:指紅葉題詩事。此事在諸多唐人小說中記載,稍有出入。《雲溪友議》記述,宣宗時,盧渥到長安應舉,於禦溝旁,見一片紅葉,上題:“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後宣宗裁減宮女,盧渥娶了一位被遣出宮的姓韓的宮女。後來得知此女即為題詩紅葉上者。

〔35〕尤:過失。

這篇文章論點明確,論據充足,論證嚴密。文章開頭提出內史楊再思的觀點,為後文論述樹立了靶子,使後麵的行文有的放矢。論述過程中首先鋪陳渲染武則天對張昌宗的寵愛程度,及張昌宗權勢地位之高之重,使讀者見出宮廷生活的荒淫無度。接著作者以曆代詩歌中諷刺宮廷荒淫生活的詩歌為例,充分說明曆來宮廷之中都是如此,並非武則天一朝而已。論述至此,論點的提出水到渠成:一切荒淫的源頭並非某幾個人,而是“創業垂統之所致”。作品論述過程中語言簡潔犀利,駁中有立,見解深刻。

竹齋記

此文是應友人吳明道所求而寫的一篇題室散文。文章緊緊圍繞“竹”字展開,寫其品行之脫俗有節,有如君子,這樣把人的品德與竹的品德相對應,人竹合一,也從側麵讚揚了吳明道的君子風度。

草木花果之以人為喻者甚多,若鬆稱大夫〔1〕,桂子稱仙友,牡丹稱王,海棠稱為神仙,蘭草稱虞美人,龍眼稱為荔枝之奴,惟竹稱君子。

世之王公大人,朋友異人,神仙仆隸,其篤厚淳愨者固多〔2〕。至若暴戾殘慝〔3〕,詭怪顓蒙者〔4〕,中亦不少。若一律而求為君子所歸,豈可得也。然而上自王公,下逮仆隸〔5〕,其中人品,千態萬狀。其見君子,則必敬必信,以其篤厚淳愨,而不暴戾殘慝、詭怪顓蒙我也。雖輒以王公大人之勢,要以朋友之信義,眩之以神仙之奇瑰詭怪、粉白黛黑,親之以異人之姿,執之以仆隸之勞,皆不可得敬之信之如君子者,則人何患而不為君子?豈若花果草木之生質,有一定之限而不可變者,人固不若是也。

歙之吳君明道〔6〕,字存功,別號竹齋,君子人也,丐餘記齋。餘謂存功其知以篤厚淳愨自處,而遠去夫暴戾殘慝、詭怪顓蒙者歟?何不以鬆桂花草顏其齋〔7〕,而特以竹?將見人之敬信,自王公大人以及乎仆隸無有間然者。吾嚐聞野人之說曰:“門內有君子,門外有君子。”至存功與竹,迭為賓主,皆號君子,門內門外之辨,隨時而定,此非所能知。若其自信以從君子之所歸,則斷然矣。餘故為之記。

〔1〕鬆稱大夫:司馬遷在《史記·封禪書》中記載:秦始皇在泰山遇上暴風雨,避雨於鬆樹下,因封鬆樹為“五大夫”,號五大夫鬆。

〔2〕篤厚淳愨(què):忠實厚道,敦厚誠實。愨,恭謹。

〔3〕暴戾殘慝(tè):粗暴乖張,殘酷凶惡。慝,邪惡。

〔4〕詭怪顓(zhuān)蒙:奇詭怪誕,愚昧不堪。顓蒙,愚昧。

〔5〕逮:至,到。

〔6〕歙(xī):縣名。

〔7〕顏其齋:指為書齋所起的名稱。顏,門楣上掛的匾額及題在上麵的字。這裏用為動詞。

這篇文章在寫作中主要運用了類比和對比的手法。首先作者把真君子的“篤厚淳愨”與其他人的“暴戾殘慝、詭怪顓蒙”做對比,顯示出君子的待人態度和處世風格。接著作者指出,人的品格就如同草木的品格一樣難以改變。其次作者指出吳明道的處世態度正是“篤厚淳愨”的君子風格,並將他與竹相類比,一個是門內的君子,一個是門外的君子。至此,人的品格與竹的品格合而為一,妥帖自然。作品中有褒揚而不見諂媚,筆力老辣,進退有度。

菊隱記

這是一篇為配畫而創作的文章。文章主要論述了君子與隱顯之間的關係。無論歸隱或顯達者若能心懷天下,有濟物之心,則為君子。否則與枯草木無別甚至連草木都不如。

君子之處世,不顯則隱,隱顯則異,而其存心濟物〔1〕,則未有不同者。苟無濟物之心,而泛然雜處於隱顯之間,其不足為世之輕重也必然矣。君子處世而不足為世人輕重,是與草木等耳。草木有可以濟物者,世猶見重,稱為君子;而無濟物之心,則又草木之不若也。為君子者,何忍自處於不若草木之地哉?吾於此,重為君子之羞。草木與人,相去萬萬,而又不若之,則雖顯者,亦不足貴,況隱於山林邱壑之中耶〔2〕?

吾友朱君大涇,世精瘍醫〔3〕,存心濟物,而自號曰“菊隱”。菊之為物,草木中之最微者,隱又君子,沒世無稱之名。朱君,君子也,存心濟物,其功甚大,其名甚著,固非所謂泛然雜處於隱顯之中者,而乃以草木之微,與君子沒世無稱之名以自名,其心何耶?蓋菊乃壽人之草,南陽甘穀之事驗之矣〔4〕,其生必於荒嶺郊野之中,唯隱者得與之近,顯貴者或時月一見之而已矣。而醫亦壽人之道,必資草木以行其術,然非高蹈之士,不能精而明之也。是朱君因菊以隱者。

若稱曰:“吾因菊而顯。”又曰:“吾足以顯夫菊,適以為菊之累,又何隱顯之可較雲?”餘又竊自謂曰:“朱君於餘,友也。君隱於菊,而餘也隱於酒。對菊命酒,世必有知陶淵明、劉伯倫者矣〔5〕。”因繪為圖,而並記之。

〔1〕濟物:猶濟人。指治國安民。

〔2〕邱壑(hè):深山與幽壑。多借指隱者所居。

〔3〕瘍(yánɡ)醫:周代醫官之一。後世指治瘡傷的外科醫生。

〔4〕南陽甘穀之事:典出晉代葛洪《抱樸子》:“南陽縣山中有甘穀,穀中皆菊花,花墜水中,居人飲之多壽,有及一百四五十歲者。”

〔5〕劉伯倫:即劉伶,字伯倫。西晉文學家。嚐作《酒德頌》。是魏晉時期風流名士的代表。

文章屬於隨筆性質的雜文,筆法較為自由。文章首先提出自己的論點,指出何為君子,所謂君子應心懷天下,有濟物之心,否則草木不如。接著以自己的一位朋友朱大涇能夠治病救人,卻以“菊隱”自號為例,論述了真君子的人格之高潔不俗。最後文章指出自己寫此文的原因。文章論證嚴密,語言淺近通俗,縱橫捭闔,遊刃有餘。

《作詩三法》序

這是唐伯虎論述作詩方法的一篇小短文。唐伯虎的早期詩歌創作多注重法度,見出其人謹慎嚴密的一麵,而後期創作由於受到生活的打擊及佛禪思想的影響,多傾向於率性隨意。此文應為其早年時期所創作,分別從字、句、章三個角度論述了作詩的方法。

詩有三法,章、句、字也。三者為法,又各有三。章之為法:一曰“氣韻宏壯”;二曰“意思精到”;三曰“詞旨高古”。詞以寫意,意以達氣〔1〕;氣壯則思精,思精則詞古,而章句備矣。為句之法,在模寫〔2〕,在鍛煉〔3〕,在剪裁。立議論以序一事〔4〕,隨聲容以狀一物,因遊以寫一景。模寫之欲如傳神,必得其似;鍛煉之欲如製藥,必極其精;剪裁之欲如縫衣,必稱其體,是為句法。而用字之法,實行乎其中。妝點之如舞人〔5〕,潤色之如畫工,變化之如神仙。字以成句,句以成章,為詩之法盡矣。吾故曰:詩之為法有三,曰章、句、字;而章句字之法,又各有三也。閑讀詩,列章法於其題下;又摘其句,以句法字法標之。盡畫虎之用心,而破碎滅裂之罪,不可免矣。觀者幸恕其無知,而諒其愚蒙也。

〔1〕氣:指詩人的個性和氣質。

〔2〕模寫:描摹,摹狀。照原樣描繪。

〔3〕鍛煉:錘煉,加工。

〔4〕序:敘述,通“敘”。

〔5〕妝點:裝飾,打扮。這裏指修飾文字。

作品雖小,結構謹嚴,作為一篇論述創作的文字,從其中可以見出論述者自身紮實的文字功底。文章前兩句為文章第一部分,從宏觀上統領全文。接著在第二部分中分別從章、句、字三個角度論述作詩的方法。其中多采用比喻,使得抽象的理論變得具體而生動傳神,行文也突破了謹嚴呆滯的窠臼。最後,作者在第三部分對全文進行了總結:“字以成句,句以成章,為詩之法盡矣。”

與文徵明書

此文創作於明弘治十三年庚申(1500)。前一年,唐伯虎曾與江陰徐經一同前往京城參加會試,不料因科場舞弊案受累下獄。次年出獄後被發往浙江為小吏,唐伯虎恥不就。並在此年因故休掉繼室。後離開故鄉出遊。這封給好友文徵明的信當作於此時。

寅白徵明君卿〔1〕:竊嚐聽之,累籲可以當泣〔2〕,痛言可以譬哀〔3〕。故薑氏歎於室,而堅城為之隳堞〔4〕;荊軻議於朝,而壯士為之征劍〔5〕。良以情之所感,木石動容;而事之所激,生有不顧也。昔每論此,廢書而歎;不意今者,事集於仆。哀哉,哀哉!此亦命矣!俯首自分,死喪無日,括囊泣血〔6〕,群於鳥獸。而吾卿猶以英雄期仆,忘其罪累,殷勤教督,罄竭懷素〔7〕。缺然不報,是馬遷之誌,不達於任侯〔8〕;少卿之心,不信於蘇季也〔9〕。

計仆少年,居身屠酤〔10〕,鼓刀滌血。獲奉吾卿周旋。頡頏婆娑〔11〕,皆欲以功名命世。不幸多故,哀亂相尋,父母妻子,躡踵而沒〔12〕,喪車屢駕,黃口嗷嗷〔13〕,加仆之跌宕無羈,不問生產〔14〕,何有何亡,付之談笑。鳴琴在室,坐客常滿,而亦能慷慨然諾,周人之急〔15〕。嚐自謂布衣之俠,私甚厚魯連先生與朱家二人〔16〕,為其言足以抗世,而惠足以庇人,願賚門下一卒,而悼世之不賞此士也。蕪穢日積,門戶衰廢,柴車索帶,遂及藍縷。猶幸藉朋友之資,鄉曲之譽,公卿吹噓,援枯就生,起骨加肉,猥以微名,冒東南文士之上。方斯時也,薦紳交遊〔17〕,舉手相慶,將謂仆濫文筆之縱橫,執談論之戶轍。歧舌而讚,並口而稱。牆高基下,遂為禍的〔18〕。側目在旁〔19〕,而仆不知;從容晏笑,已在虎口。庭無繁桑,貝錦百匹〔20〕;讒舌萬丈,飛章交加〔21〕。至於天子震赫,召捕詔獄。身貫三木〔22〕,卒吏如虎,舉頭搶地〔23〕,泗橫集〔24〕,而後昆山焚如,玉石皆毀〔25〕;下流難處,眾惡所歸〔26〕。繢絲成網羅〔27〕,狼眾乃食人,馬碖切白玉〔28〕,三言變慈母〔29〕。海內遂以寅為不齒之士,握拳張膽,若赴仇敵。知與不知,畢指而唾,辱亦甚矣!整冠李下,掇墨甑中〔30〕,仆雖聾盲,亦知罪也。當衡者哀憐其窮〔31〕,點檢舊章,責為部郵〔32〕。將使積勞補過,循資幹祿。而蘧戚施〔33〕。俯仰異態;士也可殺,不能再辱。

嗟乎吾卿!仆幸同心於執事者,於茲十五年矣!錦帶縣髦〔34〕,迨於今日,瀝膽濯肝,明何嚐負朋友?幽何嚐畏鬼神?茲所經由,慘毒萬狀。眉目改觀,愧色滿麵。衣焦不可伸,履缺不可納。僮奴據案,夫妻反目;舊有獰狗〔35〕,當戶而噬。反視室中,甌破缺〔36〕;衣履之外,靡有長物〔37〕。西風鳴枯,蕭然羈客;嗟嗟咄咄〔38〕,計無所出。將春掇桑椹,秋有橡實,餘者不迨,則寄口浮屠〔39〕,日願一餐,蓋不謀其夕也。籲欷乎哉!如此而不自引決,抱石就木者〔40〕,良自怨恨,筋骨柔脆,不能挽強執銳,攬荊吳之士,劍客大俠,獨當一隊,為國家出死命,使功勞可以紀錄。乃徒以區區研摩刻削之材〔41〕,而欲周濟世間,又遭不幸,原田無歲〔42〕,禍與命期,抱毀負謗,罪大罰小,不勝其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