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做讀書報告,猶豫再三。我認為講讀書,很難講出什麼新東西,也很難討好聽眾,這就是我猶豫再三的原因。前年4·23世界讀書日,國家圖書館要講讀書,主辦的部門誰也不請,非得要我講,理由有兩個,都和圖書館館長有關,一個認為我是圖書館的館長,有責任推動讀書;另一個好像既為圖書館館長,坐擁書城,就一定是滿腹經綸,有資格談讀書。其實,第一個理由還算站得住,作為圖書館館長,倡導讀書、推動讀書,當然是他的責任,但是第二條理由就不十分靠譜。要說過去的圖書館館長,多是大學問家不假。過去京師圖書館的蔡元培、梁啟超,名頭很大,可謂學富五車。我的前任任繼愈先生是著名的哲學家,著述甚豐。但是到了我們這一代的館長,管理者多,亦不乏優秀的管理者,但真學者,真讀書、懂書的也實在不能稱多,哪裏還有資格談讀書?但是臨近4·23,來不及請名家了,我沒辦法推托,隻好厚著臉皮講了一次《讀書與人生》,主要還是介紹一下古人的讀書心得,效果還好。今天則是我關於讀書的第二講。
在座的許多人都是大學或研究生畢業的高才生,雖然不能說你們已經讀了一輩子書,但是你們工作之前基本上都在學校裏,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讀碩士,讀博士,可以化用李白的一句話來說,快要“白發死章句”了,當然你們還不到白發的時候。麵對這樣的聽眾,給你們講讀書,會讓許多人覺得這好像有點不太正常。還有,你們當中的一些人和我一樣是圖書館的館員,是坐擁書城之人,每天我們接觸到的就是書。在這樣的一個地方我們再談讀書,好像有點不合時宜。那麼,我談談我到圖書館後的感受。我從大學到圖書館工作已經很多年了。這期間,我感覺到讀書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艱難了,讀書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即使是我們圖書館人,讀書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以這樣說,我們很多圖書館員隻知書皮不知書裏,隻讀書皮不讀書裏。為什麼呀?工作太緊張了,壓力太大了。而且社會對我們讀書的幹擾也太大。關於讀書有各種奇奇怪怪的理論,奇奇怪怪的說法,奇奇怪怪的組織,奇奇怪怪的活動。這些是促進了我們的讀書,還是促退了我們的讀書?我說不清楚,我自己也沒有完全想清楚。今天如果大家請梁任公、蔡元培和任繼愈先生來講,也許關於讀書的一些問題會說得更清楚。但是很遺憾,誰也請不來他們了,隻好我來濫竽充數,也是硬著頭皮來,厚著臉皮講,主要是介紹前人的讀書經驗與體會,不敢談個人心得,和各位交流一下,希望和大家有個互動。所以我可能講的時間要短一點,如果大家有興趣的話,也可以發表一下意見。
一、從青年讀什麼書說開去
這也是自古以來就有人發問,有人回答,又有人就回答而嘲諷的事兒。著名教育家、翻譯了亞米契斯(1846—1908)《愛的教育》的夏尊先生在給中學生講讀書問題時就說:“青年人應該讀些什麼書?這是一個從古以來的大問題,對於這問題從古就有許多人發表過許多議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這是古人開的書單。曾國藩主張“須熟讀小學及五種遺規之書”(《養正遺規》、《教女遺規》、《訓俗遺規》、《從政遺規》、《在官法戒錄》)。清末民國時期也有開書單的,如擔任過兩廣總督、內閣學士的張之洞給學生寫了《書目答問》。
在上麵所引的夏尊文章中有這樣一段話:“近十年來這問題(讀什麼書)也著實熱鬧,有好幾位先生替青年開過書目單,其中比較有名的是梁啟超先生和胡適之先生所開的單子。”此事原委如下:1924年12月5日始,孫伏園主持《京報副刊》編務,次年的元月4日,在《京報副刊》登出廣告,征求10部青年愛讀書、10部青年必讀書:“(一)青年愛讀書十部——是希望全國青年各將平時最愛讀的書,無論是哪一種性質或哪一個方麵隻要是書便得,寫出十部來填入本報第七版所附券內,剪寄北京琉璃廠小沙土園京報副刊部收。如果舉不到十部,則十部以下亦可。但希望不要出十部以外。一月二十五日截止,二月一日起在本刊上宣布征求結果。(二)青年必讀書十部——是由本刊備券投寄海內外名流學者,詢問他們究竟今日青年有哪些書是非讀不可的。本刊記者耳目容所未周,熱心學術諸君如有開列書單賜下者更所歡迎,二月五日截止,二月十日起逐日在本刊上宣布征求結果。”1月4日,汪震寫信給孫伏園:“不明了的地方就是‘青年’,你所謂的青年是指的哪一個時期的青年呢?”在1月6日,孫伏園又登了一份聲明說明此次活動:“我的本意,‘青年愛讀書’是希望全國的中學生大學生和大中學生年齡相近的人投票,‘青年必讀書’是希望熱心教育的學問家著述家和全國的中學教員投票的。所以我的青年定義非常簡單,就是中學第一年和大學末年級的年齡以內或相近的人。但是年近六十的老青年的投票也並不拒絕,好在票上有年歲的一項,這個觀念在無論哪一個教員的腦筋裏大概都有罷。而且或者已經時時對他們的學生說過罷。現在我就想把他們各家的意見彙集起來,使全國的青年學習知道。‘必讀書’與‘愛讀書’,在從前舊教育製度之下,一定是衝突的,現在不知怎樣。我所以同時征求,希望將來求得的結果,能給全國的教育家和青年們作一參考。”
此項活動,前後共收回78份答卷,胡適、梁啟超、梁實秋、周作人都開有書單。胡適是第一個發表所開書單的人,1925年2月11日,《京報副刊》發表了他開的書單:《老子》(王弼注)、《墨子》(孫詒讓《墨子間詁》)、王充的《論衡》、崔述的《崔東壁遺書》,另有西文書五種。2月12日發表了梁啟超開的書單:《孟子》、《荀子》、《左傳》、《漢書》、《後漢書》、《資治通鑒》(或《通鑒紀事本末》)、《通誌二十略》、王陽明《傳習錄》、《唐宋詩醇》、《詞綜》。附注雲:“三項標準:一,修養資助;二,曆史及掌故常識;三,文學興味。近人著作外國著作不在此數。”2月14日,發表周作人開列的書單:《詩經》、《史記》、《西遊》、漢譯《舊約》(文學部分)、嚴譯《社會通詮》、威斯德瑪克《道德觀念之起源與發達》、凱本德《愛的成年》、色耳凡德思《吉柯德先生》、斯威夫德《格裏佛旅行記》、法蘭西《伊壁鳩魯的園》。2月15日,發表李小峰開列的書單:杜威的《我們如何思想》或王星拱的《科學方法論》、摩爾的《倫理學》、吳稚暉的《上下古今談》、馬爾文的《歐洲哲學史》、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未出版的中下卷在內)、愛爾烏特的《社會學及現代社會問題》、達爾文的《種源論》、周作人的《自己的園地》、呂諾士的《人與自然》、司托潑司的《結婚的愛》。另有附注:“以上十種書,是中學程度以上的青年,或升入大學,或為社會服務,要做一個思想和人格健全的國民所必讀之書,我以為。”總之,讚成者中,開的書五花八門。
當然也有反對的,如魯迅在1925年2月21日給《京報副刊》交了一份白卷,他說:“從來沒有留心過,所以現在說不出。”這樣說也可以交代。既然沒留心,就不必回複。但是魯迅實則有其深意在,他對前麵諸位開的書單是有看法的,認為這些以中國古代經史為主的書單,無益於青年改造社會,因此又加了附注:“我要趁這機會,略說自己的經驗,以供若幹讀者的參考——我看中國書時,總覺得就沉靜下去,與實人生離開;讀外國——除了印度——書時,往往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中國書中雖有勸人入世的話,也多是僵屍的樂觀;外國書即便是頹唐和厭世的,但卻是活人的頹唐和厭世。以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少看中國書,其結果不過不能作文而已。但現在的青年最要緊的是‘行’,不是‘言’。隻要是活人,不能作文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呢。”他在《讀書雜談》中說:“我常被詢問:要弄文學,應該看什麼書?這實在是一個極難回答的問題。先前也曾有幾位先生給青年開過一大篇書目。但從我看來,這是沒有什麼用處的,因為我覺得那都是開書目的先生自己想要看或者未必想要看的書目。我以為倘要弄舊的呢,倒不如姑且靠著張之洞的《書目答問》去摸門徑去。倘是新的,研究文學,則自己先看看各種的小本子,如本間久雄的《新文學概論》,廚川白村的《苦悶的象征》,瓦浪斯基們的《蘇俄的文藝論戰》之類,然後自己再想想,再博覽下去。”(《而已集》)這裏邊就考慮到了閱讀是一個個人性很強的行為,開書單的學者更多的是根據自己所熟悉或感興趣的領域,因此並不適合所有的人,任何人開的書目都不具有普適性。
也有半反對的,如徐誌摩。1925年2月16日,也就是發表胡適書單後的第五天,他在寫給孫伏園的信《再來跑一趟野馬》中說:“介紹——談何容易!介紹一個朋友,介紹一部書,介紹一件喜事——一樣的負責任,一樣的不容易討好。”他講:惠爾思(1866—1946,英國作家、曆史學家,著有《時間機器》)先生應《京報》記者的征信,開了10部名著,第一第二是《新舊約書》,第三《大學》,第四《可蘭經》。這些與我們青年人有什麼相幹?“惠爾思的書單還沒開全早就叫你一句話踢跑了。”徐誌摩又講:“我想起了胡適之博士定下的那一本書目,我也曾經大膽看過一遍。慚愧,十本書裏至少有九本是我不認識它的,碰巧那天我在他那裏,他問我定的好不好,我吞了一口唾液,點點頭說不錯。我是頂佩服胡先生的,關於別的事我也很聽他的話的,但如果他要我照他定的書目用功,那就叫我生吞鐵彈了!”盡管如此說,他還是列出了使他平生受益最深的書:《莊子》十四五篇、《史記》小半部、柏拉圖《共和國》、盧梭《懺悔錄》、歌德《浮士德》前半部、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哈代《無名的裘德》、尼采《悲劇的誕生》、佩特《文藝複興》、喬治·亨利·劉易斯《歌德評傳》等。也就是認為,每個人應該有他適用或獲益的讀書目錄,比如他獲益最大的幾部書,卻沒有人人都適用的書。
其實書單確實難開,主要原因就是人的閱讀是一種個人性的行為。人的讀書目的有不同,讀書不一樣,自然所求的書就不同,同時不同地域、不同人群讀的書也會有所不同,開列出大家都認可的書很難。
由此可見,讀書是很個人性的行為。
我這樣說,肯定有人馬上反對,可以提出許多反駁的意見。現在不是在講學習型社會嗎?過去不在搞讀書運動嗎?既然是社會行為,既然是運動,怎能說是個人性的行為呢?還有讀書也需要交流啊,你們國家圖書館不是在搞文津讀書沙龍嗎?現在的各種講壇不也是讀書的一種形式嗎?是啊,是啊,正是有了這些種種與讀書看似相關而又不相關的社會讀書運動,我才要講讀書的個人性。
我講讀書是個人性的行為,首先表現在讀書的趣味上。如同我們吃飯,南甜北鹹、東辣西酸,嗜好是很不一樣的。即使是一家子,你喜歡清淡,我喜歡口味重些,你愛吃餃子,我愛吃麵條。北京人愛吃炸醬麵,我青海的一個朋友就說,那實在既沒營養,也不好吃。讀書也是如此。白菜蘿卜各有所愛。老舍說他不喜歡《三字經》、《百家姓》,恨不得殺了寫書的人,但是近年的中央台講《三字經》卻很火。我的學生很喜歡張愛玲的小說,我有時就讀不下去。所以林語堂在《生活的藝術》一書中講:“讀書也正與吃東西一樣,甲的甘肥也許便是乙的毒藥。在讀書上,一個教員不能強迫他的學生愛其所愛,一個父母也不能期望他的子女有他們同樣的旨趣。如果一個對於他所讀的書沒有興趣,那麼一切東西都是白費的。正如袁中郎所說:‘若不快意,便置之,俟他人,或別有獨契者自去讀。’”
正因為每個人的趣味有不同,所以對書的選擇性極強,並且能否找到與自己趣味相投的書,也會直接影響到讀書的實際效果。林語堂就把尋找到適合自己的書,比喻為尋找愛人,這對我們頗有啟發。他說:“在古代與現代作家中,一個人必須要找到一個其神意與自己的神意相會合的作家。隻有如此,我們才能獲得讀書的真正的好處。一個人必須要毫無依賴地獨自去搜尋他的大作家。究竟誰是所愛好的作家,這問題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也許連那本人自己也無法回答。這正如一見傾心的情形一樣。……這樣發現作家的情形事實上很多,往往有的學者們彼此所生的時代不同,相隔有萬年,但他們的思緒及感覺卻十分相似,以致他們從書頁間彼此神會,猶如一個人發現了自己的影子一樣。用中國的語法說起來,這種意合神會便被稱之為同一靈魂的轉世,如蘇東坡自稱是莊子或陶淵明的轉世,袁中郎則被稱為蘇東坡的轉世。”“隻有這種讀書,這種發現一個人所愛好的作家,才會於人有好處。正如一個人在一見時就愛上了他的情人,一切都覺得合意,她有合意的身材,合意的臉,合意的發飾,合意的聲音,以及合意的一言一笑。這種作家並不是一個青年需要他的教師指點的,這作家隻是合他的意,合他的風格、動作、見解,以及思想,一切都合。於是這個讀者便進而聚精會神在這作家所寫的每一行每一字上。又因為有一種意神的會合,所以他能吸收一切,自然消化一切。那作家在他身上有了一種魔力,他也高興處在魔力中,漸漸地他的聲音笑貌,一言一動,都成了那讀者自己的,這樣他便真正傾心於他的這文字愛人,而從這些書中尋找著精神的養料。過了幾年,那魔力消退了,他對於這個愛人有點感到厭倦,又去尋找新的文字愛人。到他有過了三四個愛人,把他們完全吞化了之後,他自己也成為一個作家了。”
而徐誌摩則把讀書比作個人探險:“再說念書也是一種冒險,什麼是冒險?除了憑你自己的力量與膽量到不曾去過的地方去找出一個新境界來。真愛探險真敢冒險的朋友們永遠不去請教向導:他們用不著;好奇的精神便是他們的指南。念書要先生就比如遊曆請向導,穩當是穩當了,意味可也就平淡了,結果先生愈有良心,向導愈盡責任,你得到好處的機會愈小。”(《再來跑一趟野馬》)其實這樣的話杜威也說過,他說讀書是一種探險,如探新大陸,如征新土壤。弗朗西斯·培根也說,讀書是靈魂的壯遊,隨時可以發現名山巨川,古跡名勝,深林幽穀,奇花異卉。林氏的找情人和徐氏的探險說,說到了讀書的一個重要問題,即讀書在於發現。一是發現適合自己的作家,二是發現適合自己的文本,三是從書中發現美,發現事物的道理,而這如果形之於筆墨,就是對作品美和真理的揭示,就是創造了。
其實林語堂所說的尋找與個人氣味相投的作家和圖書,是個人讀書的很高境界,已經達到了所謂讀書藝術的境地。因為要尋找,就要多涉獵,就要博覽。而一旦找到後,又要集中精力閱讀,這實際上就是讀書的由博到約的過程。而一段時間內保持對一個作家一類書的衷情,又可以維護高漲的讀書熱情,甚至發展到與作家進行心靈的交流、思想的碰撞與交鋒。而一旦到了這個階段,讀書已經進入到最高階段,即集中思考問題,研究問題,開始把書本的知識化到自己的頭腦,融入到個人知識譜係。
個人的讀書趣味,對於文明的社會十分重要,如果一個社會大家都隻讀一本書或幾本書,如同“文化大革命”時候隻演八個樣板戲,試想那又是如何情景?大家麵目相同,氣質相同,看誰都似曾相識,社會就變得麵目模糊了。
讀書的個人性還表現為讀書的習慣。書的類別、讀書的時間、讀書的場地,都會因人而異。就書的類別而言,蔡元培偏於訓詁和哲理類的書,梁漱溟則習慣於報刊,茅盾習慣於小說,如《三國》、《水滸》、《三個火槍手》、《戰爭與和平》。論時間,有的人習慣於白天讀書,有的人卻偏習慣於半夜讀書,黑白顛倒。講場所,有的人喜歡獨處,躲在自己的房間讀書;有的人卻喜歡去人多的場合即公共場所閱讀。比如有許多人就習慣於在圖書館讀書,他認為那裏有讀書的氣場。有的人甚至喜歡在如廁時讀書。歐陽修《歸田錄》就講過許多個人的讀書習慣:“錢思公(惟演)雖生長富貴,而少所嗜好。在西洛時,嚐語僚屬,言平生惟好讀書,坐則讀經史,臥則讀小說,上廁則閱小詞,蓋未嚐頃刻釋卷也。謝希深(絳)亦言宋公垂(綬)同在史院,每走廁,必挾書以往,諷誦之聲琅然,聞於遠近,其篤學如此。餘謂希深曰:餘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馬上、枕上、廁上也。”廁所讀書寫文章,看起來不太雅,但是對於個人來說乃是習慣如此,並沒有什麼不雅或不妥。亨利·米勒也說過:“我最好的閱讀經驗都是在廁所窩裏發生的。”他一度承認:“《尤利西斯》裏麵的一些段落隻可以在廁所裏閱讀——假如讀者想要擷取其內容的完整的味道的話。”普魯斯特也認為這個比較特別與比較粗俗的小小房間,對於他來說,是“需有一種不可褻瀆的孤獨才能進行的活動:閱讀,幻想,悲傷與感官的愉悅”的適當地點。那麼,為什麼眾多的讀者,包括很多名流喜歡在廁所和床上讀書呢?這就講到了讀書的一個十分重要的特征,讀書是一種私密性的活動,讀者需要有私密性的空間。阿爾維托·曼古埃爾《閱讀史》說法國的女作家克萊特(1873-1954):“終其成人生活,克萊特一直在尋找這種孤單的閱讀空間。不管是在婚姻中或獨身,不管在小小的庭院居所或是在大別墅中,在租來的套房或在寬敞公寓中,她會隔開一個區域(但並非總是得以如願),唯有的闖入者會是那些她自己所邀請的人。現在,她在這自己的床窩中伸展四肢,雙手緊捧著珍愛的書,把它架在肚子上,她不隻建立了自己的空間,還有自己計量時間的方式。”當然,讀者選擇場地讀書則可,非得要大家在一個時間、一個地點集中學習,效果一定不理想,因此也不宜提倡。讀書尤其怕運動,尤其怕拉必讀書單。最近中華書局出了一本《月讀》小書,叫幹部經典讀本,一是是否每月必讀?那要看這個人這月有無時間,沒時間,我可能兩月不讀,有時間,也可能天天讀,沒必要月讀。至於讀什麼,前麵講了全看個人的興趣。書中首列名人名言,我從來就不看名人名言的。裏邊有毛澤東的名言:“飯可以一日不吃,覺可以一日不睡,書不可以一日不讀。”這顯然與黃庭堅說的一日不讀書就覺麵目可憎異曲同工,都在強調讀書對於人的不可或缺,而且毛澤東確實也是如此做了。他在延安時說過這樣的話:“如果再過十年我就死了,那麼我就一定要學習九年零三百五十九天。”但是在我看來大部分人不適用,因為我們不是毛澤東。早在1936年,林語堂就諷刺說:現在青年的保姆太多了,良醫太多了,教訓他們,禁止讀這個,鼓勵讀那個,普天之下,莫非保姆,莫非良醫。其原因即在於讀書是個人性很強的事,他讀什麼,最好聽他的,你開的書單也許適合你自己,卻未必適合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