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由於我們現代的教育,走上了一條追求升學的不歸之路,迷失了育人方向,在學校裏,少兒變成了考試的機器,兒童的天性遭到了嚴重的摧殘。學生從內心討厭、憎惡課堂,提起課堂,學生就充滿畏懼,所以我們再給他們建一個第二課堂,家長和老師自然歡迎,但不會得到孩子的歡迎。
不要充當兒童的導師。好為人師,這是我們的傳統。但是在圖書館,我認為館員和讀者之間的關係是平等的關係。我一貫的觀點,既不希望讀者是高高在上的上帝,也不希望館員是上帝,即使對兒童也是如此。當然,對於學齡前兒童,由於他們還沒有鑒別和判斷的能力,我們可以做適當的輔導,告訴兒童讀者讀書的一些方法,曼古埃爾在《閱讀史》中說:“大聲朗讀,靜默朗讀,能夠將儲存著所記文字的親密圖書館鐫於心中,這是我們借著不確定的方法所取得的驚人的能力。但是,在得以取得這些能力之前,讀者需要學習識別社會所選出來溝通的共同符號的基本技巧:換句話說,讀者必須學會閱讀。”學齡前兒童自然屬於學習閱讀年齡,即使是小學初年級學生也處於這樣的閱讀階段。當然指導學習閱讀的主要場所是學校,圖書館也應做輔導工作。但是不能過多地指手畫腳,像導師和家長一樣幹預閱讀,應該看這個,不應該看那個,等等。對於有了一定閱讀能力的兒童讀者,比如8歲以上的兒童,我認為應該提供的是服務,而不是輔導。有了一定閱讀能力的兒童讀者,往往喜歡自由閱讀。
要把少兒圖書館建成兒童圖書樂園。順應兒童的自由天性,適應兒童出於好奇心的廣泛閱讀興趣,做好少兒圖書館或少兒閱覽室的圖書配置。為了不把圖書館建成第二課堂,在圖書采購方麵,我認為應該盡量避免或者不配置教材、教輔類圖書。現在在市場上充斥著變相的教輔類圖書,以及所謂的益智、啟智類圖書,充斥著大量的類似數字資源庫,比如快快樂樂學英語、輕輕鬆鬆學數學,等等。對於這類圖書和資源庫,要慎重選擇。我曾經在我館的少兒館數字資源庫購買的審批文上批過,孩子已經在學校不堪其負,我們不能再加重孩子的負擔。現在教育部正在製定全國各級各類學校考試綜合改革方案,就在8月2-8日期間,國家教育谘詢委員還在討論這個方案。方案的主導思想就是堅決把現在社會上的應試教育通過考試改革,扭轉為素質教育,切實把中小學學生的負擔減下來。圖書館隻能成為促進孩子自由健康快樂成長的樂園,不應成為當代應試教育的工具。而這些都要在圖書設置上體現出來。
兒童讀者同成年讀者一樣,是由不同的個體所組成的,兒童圖書館或閱覽室的圖書,必須廣泛而豐富,以滿足兒童閱讀的需要。在這裏,兒童應該找到學校找不到的圖書;在這裏,兒童應該讀到家庭讀不到的圖書。隻有這樣,圖書館才能滿足兒童自由閱讀的需要,才能滿足兒童的好奇心,才會受到兒童的歡迎,成為兒童流連忘返的地方、兒童的讀書樂園。
要做兒童的好夥伴。盧梭說:“我認為,一個孩子的教師應該是年輕的,而且,一個聰慧的人能夠多麼年輕就多麼年輕。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他本人就是孩子,希望他能夠成為他的學生的夥伴,在分享他的歡樂的過程中贏得他的信任。”從盧梭關於孩子教師選擇的意見中,可以得到這樣的啟示,要想取得兒童的信任,就要與兒童平等相處。所謂好夥伴,就是強調館員要與孩子平等相處,取得孩子的信任。兒童在不同年齡段,閱讀的方式會有不同,對閱讀要求的環境也不同,因此圖書館應該根據不同年齡段的兒童讀者,扮演好不同的角色。瑪麗安娜·沃爾夫在《普魯斯特與烏賊》一書中,把閱讀分為五個階段:萌芽級閱讀者、初級閱讀者、解碼級閱讀者、流暢級閱讀者和專家級閱讀者,兒童閱讀就分布在從萌芽到流暢閱讀的四個階段。
借鑒沃爾夫的分類,一般而言,學齡前的兒童,即6歲之前的兒童,多以個人的感官來感知世界,並且開始嚐試通過圖畫、文字閱讀。按照梅子涵的說法,這也是閱讀的話,應該屬於閱讀的萌芽階段。在這一階段,兒童最感興趣也是最主要的閱讀方式就是聽故事,這是兒童滿足其好奇心,了解外在世界的重要形式。赫爾岑《往事與隨想》記載了這樣一段故事:“‘喂,薇拉阿爾達莫諾夫娜,再給我講一遍吧,法國佬是怎麼進莫斯科的?’我躺在小床上常常這麼說。‘咳,還講什麼呀,已經聽過多少回了,況且也該睡了。’‘您就講一點吧,比如,您怎麼知道……噢,開頭是怎樣的?’‘開頭是這樣的。’”“你再給我講一遍吧”,“開頭是這樣的”正是兒童聽故事的常態。兒童時的故事,對於兒童的成長有很大影響。法國著名作家維克多·雨果在6歲時隨著他的父親——拿破侖麾下的一名將軍來到西班牙,住在帝皇大道,旁鄰幾近荒廢的小教堂。教堂裏邊住著得罪了拿破侖、藏匿起來的拉奧裏將軍。拉奧裏常常給孩子們講曆史故事,他十分喜歡雨果,常常把雨果扛在肩頭,給他講那些英雄的故事。後來,拉奧裏將軍被發現槍斃,而拉奧裏講給雨果的故事,以及拉奧裏本身的故事對雨果產生了很大的衝擊。對於這一階段的讀者,我們圖書館員要做他們講故事的夥伴,以講故事等方式伴隨兒童閱讀。首都圖書館近幾年牽頭實施了一個“種子故事人”計劃,培養一批圖書館員和誌願者,專門為兒童講故事。我認為這就是一個很好的兒童讀書活動。
不僅是講故事,遊戲也是兒童按照其自由天性,模仿學習的手段。對於學齡前兒童來說,遊戲是他們的主要生活方式和學習方式。即使是少年時期,遊戲仍然伴隨著他們成長。兒童通過遊戲,既可以模仿大人的生活,也可以把故事和書中的內容挪到現實中來,按照兒童的理解重新演示一番。遊戲還會把兒童從各種渠道獲取的生活經驗加以組合,創造性地開發出新的內容。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讚同席勒的觀點,藝術創造來自遊戲。在成年人看來,遊戲是虛幻的世界,然而在兒童那裏,遊戲就是真切的現實。因此我們不能刻板地認為,隻有端起書本才是閱讀,對於兒童來說,遊戲也是他們特殊的閱讀方式,溫習書本的方式。因此,圖書館也應重視兒童遊戲,少兒圖書館館員也應做兒童遊戲的夥伴。
一般來說,我國的兒童在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屬於從初級閱讀到流暢閱讀的時期。到了四年級,也就是11-12歲的年齡,兒童就基本可以獨立閱讀了。進入到流暢閱讀階段後,兒童閱讀會產生飛躍。表現在兒童閱讀的興致大增,閱讀胃口陡長。愛迪生14歲時走進圖書館,當他“被告知他可以閱讀裏麵的任何一本書時,他說道:‘可以的話,先生,我想我從這裏開始。’然後他爬上了第一個書架,暗下決心一次要讀完十英尺高的書”。而俄國哲學家、作家赫爾岑兒童時的閱讀簡直有點兒獅子大張口:“我讀了些什麼呢?長篇小說和喜劇是不用說的。我還讀了五十來冊法國的《劇目》(《法國上演劇目大全》)和俄國的《戲劇》(《俄國戲劇劇本全集》),每冊有三到四個劇本。除了法國作品,我母親還有拉方登(德國感傷主義作家)的小說和科策布(德國喜劇家)的喜劇,這些書我都讀過兩遍。長篇小說對我的影響不能說很大,我像所有的孩子一樣,喜歡找那些含有輕薄意味的、不正經的場麵看,然而它們沒有引起我的特別興趣。有一個劇本使我著了迷,它對我的影響大得多,我反複讀過二十來遍,不過我讀的是《戲劇》中的俄譯本,這就是《費加羅的婚禮》。我愛上了薛侶班和伯爵夫人。不僅如此,我自己就成了薛侶班。閱讀時,我的心都收縮了,我感到了一種新的體驗,雖然我還不清楚這是什麼。”
對於可以獨立閱讀的兒童來說,此時開始有了閱讀的私密感,最需要的就是閱讀的獨立空間。赫爾岑回憶他童年時的閱讀經曆時說:“除了前室(男仆房)和女仆房,還有一處地方可供我消遣的,在那裏我至少不會受到幹擾。我喜歡閱讀,正如我不喜歡上課一樣。熱衷於沒有係統的閱讀,大概正是認真讀書的主要障礙之一。例如,我從前和以後,都不能忍受語言的理論研究,但理解和講話卻學得很快,總能勉強湊合。”寫了《閱讀史》的曼古埃爾也說,他最喜歡的就是在床上閱讀。無論是在外地的旅館裏,還是在夏季的家中,待在床上,沒有人來打擾你,你可以自由地進入書中的境界。圖書館當然不是家裏,更不是床上,作為一個公共的閱讀空間,它不可能為讀者提供類似私家床上的私密閱讀空間。但是,考慮到兒童閱讀此一階段的個性需要,在這種情況下,圖書館不僅要重視兒童閱讀的個性需要,為其備足各種各樣的圖書,而且應該盡可能地營造相對獨立的空間,為兒童閱讀提供方便。
在兒童可以流暢閱讀的階段,圖書館員的角色就是鼓勵兒童獨立閱讀,做好兒童閱讀的夥伴。
如何做一個受到兒童讀者歡迎的館員,做兒童閱讀的好夥伴?我認為英國著名作家伍爾夫的一句話應該引起我們的注意,她說,對於讀書而言最好的輔導是不輔導。當然適當的輔導還是必要的,如幫助兒童讀者查書,學會查找工具書,等等。但是更多的則是無為而伴。如何無為而伴?我個人的意見是:其一,站得離兒童讀者遠一點,給兒童讀者挪出多一點兒的空間。意大利瑞吉歐的教師認為,在幼兒教育中,教師在旁邊站一會兒,給學生挪出一些空地,教學就會不同尋常。這對少兒圖書館館員的工作很有啟發。在兒童閱讀過程中,我們要記住給兒童讀者提供更多的方便。這個方便,不僅僅是指找書的方便,還指給孩子閱讀的自由。我們常常有這樣的感受,當你閱讀時,如果有個人站在你的旁邊,你會感到很不舒服,會有一種被監視或窺視的尷尬。兒童也是如此。當他們讀書時,我們最好離得遠些,使讀者感覺不到你的存在,為他們營造一個寬鬆、靜謐的閱讀環境。如果說圖書館的閱讀需要管理的話,我認為這樣的管理才是夥伴一樣的管理。其二,慎說應該讀哪些書、不讀哪些書的話。在應該如何和不應該如何的提倡和貶抑中,兒童讀者的閱讀自由會受到無形的限製。赫爾岑說:“孩子們討厭大人的老爺作風,那種高高在上、妄自尊大的態度。”作為夥伴,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放下大人居高臨下的架子,認真傾聽孩子的意見,展開平等的討論。兒童閱讀近些年受到各方麵的重視,社會各界推出了各種各樣的少兒閱讀推薦書目。這些推薦活動,自然是成人的一片好心,一片熱心。但是所推書目是否合乎兒童的口味,受到兒童的歡迎呢?結果需要觀察。新聞出版總署從2004年開始,每年六一兒童節前,都要向社會公布百種“適合少年兒童閱讀的優秀圖書”。華東師大學者依據上海少兒圖書館外借數據,對新聞出版總署2004—2010年推薦圖書的借閱情況作了調研,發現閱讀引導效果並不佳,“圖書活躍度不高,外借率較低,甚至有不少零外借圖書”。以2010年44種在館推薦圖書外借情況來看,零借率的有7種,10人次以下的有8種,50人次以下的11種,100人次以下的5種,100人次以上的13種。上海少兒館與各區縣以及街道少兒館的互動合作很頻繁,定期舉辦各種少兒閱讀活動。在這樣的情況下,推薦圖書閱讀率還不高,說明推薦的這些圖書,在大人看來優秀,然而卻未必符合兒童的閱讀口味。我認為社會上少兒推薦書目成人推薦者一廂情願的情況多有存在。因此我的意見是,要想做好兒童閱讀的夥伴,我們最好慎說可以或不可以、好或不好。
愛因斯坦說:“大學裏的講座很多,但崇高的教師卻很少;教室很多也很大,但真正求知的青年卻不多。自然界總是慷慨地生產芸芸眾生,卻很吝嗇創造有高超才能的人。”我今天的演講就是大學裏的講座一類,請原諒我的偏激,不要原諒我的平庸。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