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陀法斯特·賓對開門的女傭咧嘴一笑,就像每次桑陀法斯特·賓咧嘴一笑時一樣,對方也以粲然一笑回報他。

“多蘿西小姐很快就下樓來,桑陀法斯特先生。我可以幫您脫掉外衣嗎?”她目送著他,眼睛裏帶著遠比讚許更為豐富的光芒。女人們總是這麼瞅桑陀法斯特的。那晚在去多蘿西·哈德萊寓所的路上,他曾經走進一座電話亭,有兩個妞兒正從隔壁一座電話亭裏走出來,一見他就互相推推搡搡。

“那個男人看上去真棒,”其中一個妞兒說,她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他,一邊從她放梳妝用品的小坤包裏拿出唇膏來。

“是呀,他太帥了,簡直難以置信。那些帥哥太柔美了,我有點膩味了,雖然我一生中沒結交過漂亮男人。其實我的要求並不高,給我找個量入為出的翻砂小工就可以了。”

“得了,葉弗麗,他已經走了,別整晚幹望著那道門了。那帥哥已經走的沒影兒了。”

“我覺得吧,”第一個妞兒現在已經塗好了唇膏,她對著小包裏的鏡子自我陶醉地說,“他真是帥呆了。我真希望今晚跟他在一起做個朋友。”

“我還巴望著能成為哈森特夫人呢——但我們不是。別瞎想了,我們必須趕緊到佩卡拉洛飯店去,也許還能美美的吃上一頓晚飯。走吧,我的女強人。讓我們跳著波西米亞舞來一路走吧。”

當然,桑陀法斯特·賓並不知道剛才這發生的一切。他並不知道女人們總是目送著他,對他評頭品足。尤其是今天晚上,他對周圍的一切更加漠然,因為他為了一個非常明確的目標正往多蘿西·哈德萊家趕去。他要向多蘿西求婚,而那個時候,他的心中毫無把握。

桑陀以前曾經向妞兒們求過婚。一次是在湖中獨木舟蕩漾的時候,有明月當空助陣。還有一次是在他的汽車裏,那個時候,他正以每小時五十多英裏的速度行駛著,他一隻手搭在駕駛盤上,很帥氣的樣子。雖然次數不多,但他每次求婚都頗為成功,而最後一次還是他的哥哥把他搭救出來的。想知道嗎?那讓我們來瞧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吧。那最近一次求婚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他是在哈利的遊艇上求婚的。巧的很,那次也是明月高照。關於結果,根本就沒有什麼疑慮。而今晚則不一樣。他要向多蘿西·哈德萊求婚,而他有一種預感她會拒絕他。他點燃了一支煙,想用抽煙來暫時排除思慮。壯壯膽子。雖然桑陀法斯特·賓從來沒有真正思慮過,然而在抽煙時,他比平時更少用腦子。

這個時候,多蘿西走進房間,伸出一隻手來。“嗨,桑陀。”她對他孑然一笑。

“你好,多。”他也報之一笑,將煙卷啪的彈進壁爐的爐火中。

人們一見多蘿西,首先注意到的必定是她的秀發。她的頭發像早先鄉間擦得鋥亮的銅水壺那樣金光閃閃,吸收了所有的爐火火光,偶爾還熠熠返照一下。多麼曼妙的秀發!她身子的其他部位也十分可人,桑陀懷著一種欣賞不已的心情盯著她。

“你看上去總是這麼美,多。”當她一屁股坐進壁爐前一張深深的皮椅子裏的時候,他說。他倚坐在她椅子的扶手上,低頭溫柔地,細細瞧著她那光輝燦爛的金發!

“自從你回來後,一直忙些什麼呢,桑陀?我們好久沒見了吧?”她抬起頭瞧著他,問道。桑陀思索了一會兒。

“啊,我們那一幫子在八月去了一趟尼皮貢湖。有賽姆·霍恩、芒汀、鄧特利和我。然後,我和賽姆·霍恩一塊兒在魁北克省一直往北走,我們逮到了一頭駝鹿。說實話,是賽姆逮到的。我最近還去了南邊的潘恩赫斯特,瞎逛。那兒遊客少極了。”

桑陀拿出他的煙盒,伸向多蘿西。她搖搖頭。多蘿西是桑陀認識的妞兒中唯一不抽煙的,她每次婉拒總是給他一種愉悅的心情。她卻以為他隻是粗心大意才又敬她煙的。

“桑陀,你這野小子,眼下到城裏來幹什麼?”多蘿西粲然一笑,摩挲他的手臂。這是多蘿西一個非常古怪的動作。當她撫摸你的手臂時,僅僅是撫摸而已。其他妞兒嘛,也許包含著什麼含義——而多蘿西卻不。對於她,這沒任何含義。

“來看歌劇。”桑陀咧嘴一笑。

多蘿西朗朗地大笑起來,猶如中國風鈴的叮當聲。“要不是硬拖你去,你是從來不會去歌劇院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桑陀?”

“好吧,多。眼下就講也一樣。”他聲調有些變了,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沒有避讓開他的手,隻是緊盯著他的眼睛。“我愛你,多。我希望你能答應嫁給我。”

他的手仍然搭在她肩上,她又哈哈大笑起來,但這一次聽起來好像不太歡樂,而她的眼睛仍然盯著他的眼睛。“哦,桑陀!你太可笑了。我不能嫁給你。這怎麼可能呢,而且你心中明白,你並不真正愛我。”當她說“可笑”時,桑陀的手從她肩頭垂了下來。

“可笑得怪了,我不光是說可笑,哈!哈!”她緩緩地說,把手擱在他的手上。“我非常看重你,桑陀。你知道的,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但是在我們做朋友這段時期裏,雖然不算太長,可是算算吧,你一共愛上了二十個妞兒。你不可能真正愛上一個女人的。況且,你長得太英俊了。我卻長著個塌鼻子,桑陀。哦,是的,長著個塌鼻子。所以呢,你知道了,我絕對不能嫁給一個像你這麼俊美的男子漢。這可不是一個好主意。我才不願與你一塊出去,讓人們嘀咕,‘這個和這麼英俊漂亮的男人在一起的奇怪紅頭發妞兒是誰呀?’”

“別瞎想了,親愛的,你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桑陀充滿激情地說。

多蘿西平靜地對他微笑,緊緊地捏了一下他的手。“知道嗎?我正在納悶你這話說了多少回了,桑陀?你變化無常,小夥子。你很不專一。這你自己也知道。”她的嗓音非常溫和。“哦,我知道我傷害了你。不過不必擔心,我想我是存心傷害你的。你從來沒耐心做完一件事。你馬球打得很棒。但你絕對不願堅持下去。還記得嗎?有一年,你獲得了全國公開賽亞軍。而第二年,你卻沒參賽。可是正如我所知,你的馬球至少比我知道的兩名國際比賽選手棒得多,而且你知道你能玩好高爾夫這運動。但你不能堅持到底,桑陀。你自己感覺一下,而且你在其他事兒中也會是這樣。你是個用情不專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專一的。桑陀。我知道那是個十分老派的字眼——不過你正是這種人,我太了解你了,甚至比你自己更了解你呢,我親愛的老友。”一邊說著她又摩挲起他的手臂來。

“讓我說幾句吧,多。”桑陀的臉龐一片緋紅,顯得如此俊美,以致多蘿西巴不得能倒進他的——唉,桑陀太英俊了。“自從我們孩提時代起,我一直愛著你,多。從你是個紅頭發的不懂事的小丫頭兒一直到現在,我一直在愛著你。你不會理解的,這是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那是一股巨大的強勁的潛流。就像一條河。潛流不斷地往前湧去,而清風隻在河麵上激起白色的浪花,使得河流看上去好像在流向另一個方向。但隻要你稍加留意就會知道,白色的浪花僅僅是在水麵上。而在水下,潛流奔湧向前,總是這樣。我對你的愛就是這股潛流,你剛才說的那些其他的妞兒不過是水麵上的小小浪花而已。我們認識這麼長時間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親愛的?”

“我明白,親愛的桑陀。但眼見並不為實,”多蘿西滿腔柔情地說,假如桑陀此時就一把把她擁入自己的懷中,這故事對讀者來說就沒什麼看頭了,“就像我剛才說的,我不太信任你,但我要給你一個機會,老朋友。你知道的,你從沒堅持做過一件事。你總是對愛情很不專一。選上一件事兒,痛下決心來無條件地做成它。那就可以表明你是個冠軍,而不是亞軍。別總是做個參賽又得不到名次的人好嗎,桑陀。然後你可以再來向我求婚。”

“你是指商務嗎?”桑陀悲平地說。

“並不一定。沒有特指什麼。商務並不比其他事兒艱難,而且不管怎麼說,你已經有不少錢了。再斂財就不太應該了。我想你應該挑選一件艱苦的事兒,桑陀。做成它。當上冠軍吧,親愛的。”

“天啊,多,我會成功的。為了你,我會成功的,相信我。”桑陀站了起來,將多蘿西的手捏在他那寬大的手掌之中。“我會成功的,多。然後,我會——”

“再到我這兒來吧。”多蘿西替他說完了這句話,他就走出房間,心中燃燒著她的粲然的微笑。

回到自己的寓所,他給最好的朋友賽姆·霍恩打電話。賽姆外出了。“請他一回來就來找我,告訴他我有急事。”桑陀掛上了電話,開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過了一會兒,他走向酒櫃,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正在這時,賽姆·霍恩衝了進來。

“你這瘋子小皮特,這麼晚還叫我來幹嗎?你一個人在喝酒,呃?得,我們來改變這情況。酒杯在哪兒?發生什麼事了?給賽姆大叔說說吧。又有妞兒想嫁給你,逼著你跟她結婚嗎?”他圈起手握住酒杯,把雙腳高翹在桌上。“我想我必須當上冠軍,賽姆。”桑陀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