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克一骨碌站起身,竟然一點都沒有受傷。他抬頭看著路軌,目送那最後一節貨車拐過彎,開遠了,直到看不見燈光。路軌兩邊都是水,落葉鬆全浸在水中。

他摸摸膝蓋。他的褲子劃破了,皮膚也擦破了。連兩手都擦傷了,他的指甲裏都嵌著沙子和煤渣。狄克走到路軌另一邊,來到水邊洗洗手。他在涼水裏仔細洗著他的手指和手掌,把指甲裏的汙垢洗淨,然後他蹲了下來,洗洗膝蓋。

這個扳閘工真是混賬東西。他早晚總有一天要找到那家夥。叫那家夥再領教領教他的厲害。那家夥的辦法真是棒啊。

“來啊,小子,”那家夥說的很輕鬆,“我給你看樣東西。”於是他就上當了。這玩笑開得實在夠嗆。下回他們休想再這樣騙他。

“來啊,小子,我給你看樣東西。”正說著轟的一下,他雙手雙膝就給磕在路軌旁邊了。

狄克揉揉眼睛。他的眼睛腫起了一個大疙瘩。眼圈準保發青了,已經覺得痛了。扳閘工那個混賬小子!

他用手指摸了摸眼睛上的腫塊。哦,還好,現在隻不過一隻眼圈發青罷了。他全身上下就受這麼點傷。這代價還算不太貴。他希望能看到自己的眼睛。但是水裏照不出來。天又黑,又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一個地方。他在褲子上擦擦手,站起身來,慢慢地爬上路堤,走到鐵軌上來。

他順著路軌走去。這鐵道上的道渣鋪得勻整,走道倒也方便,枕木間鋪滿黃沙和小石子,路麵結實得很。平滑的路基像條穿越水窪地的堤道,一直通向前。狄克一路向前走著。他知道,他得找個落腳點才好。

剛才那輛貨車減速開往沃爾頓交叉站外麵的調車場的時候,狄克就吊到了車上。天剛擦黑,狄克搭的這列貨車才開過卡爾卡斯卡。這會兒他一定快到曼斯洛納了。看來還需要在水窪地走三四英裏。於是他就繼續踩在枕木間的道渣上,順著路軌一直向前走去。水窪地在升起的薄霧裏朦朦朧朧。他眼睛痛,肚子還有些餓,但是他不停地走著,一直走了好幾英裏。路軌兩旁的水窪地還是一個樣,一點變化都沒有。

前麵有座橋。狄克過了橋,他的靴子踩在鐵橋上發出空洞的聲音。橋下流水在枕木的縫隙間顯得黑糊糊的。狄克踢著一枚鬆落的道釘,那道釘就這樣滾到水裏去了。橋的外麵是群山,聳立在路軌兩旁,黑咕隆咚的。在路軌那頭,狄克看見有堆火。

他順著路軌小心翼翼地向火堆走去。這堆火在路軌的一側,鐵道路堤下麵。他隻看到了火光。那條路軌穿過一條開鑿出來的山路,而火光亮處出現一平空地,還被樹林子遮住了。狄克小心順著路堤下來,走進樹林,穿過樹木向那火堆走去。他覺得那會有人,有吃的。這是個山毛櫸林子,他穿過林間的時候,鞋底把掉在地上的堅果踩得嘎吱嘎吱響。那火堆就在林邊,這會兒很明亮。確實有個人坐在火堆旁。狄克在樹後等著,眼睜睜瞧著。看上去隻有一個人。他坐在那兒,雙手捧著腦袋,望著火。於是狄克一步跨了出來,走進火光。

坐著的那人盯著火。狄克走近他身旁,他還是一動不動。

“喂!”狄克說道。

那人抬眼看了看他。

“你從哪兒弄來個黑眼圈?”他問道。

“一個扳閘工揍了我一拳。”

“從直達貨車上下來嗎?”

“嗯,你說對了。”

“那孬種我瞧見來著。大約一個半小時以前他剛路過這兒。他在那一邊甩著胳膊,一邊唱歌。”那人說。

“這個孬種!”

“不過他揍你的時候,準保覺得很舒服。”那人正色道。

“看著吧,我早晚要揍他一頓。”

“最多咱等他經過,對他扔石頭就得了,沒有必要大動肝火。”那人勸道。

“我要找他算賬。”

“你是條硬漢吧?”

“不是。”狄克答道。

“反正我是覺得你們這些小夥子全都是硬漢。”

“不硬不行啊。”狄克說道。

“看,我就是這麼說來著。”

那人瞧著狄克笑了。在火光下狄克看到他的臉變了相。有點可怕,他的鼻子是塌下去的,眼睛成了兩條細縫,尤其是兩片嘴唇奇形怪狀。狄克沒有一下子把這些全看清,他有點害怕。他隻是看到這人的臉龐長得怪,又毀了形。就像個大花臉。在火光下神色同死屍一樣。

“看樣子,你不喜歡我這副嘴臉?”那人問道。

狄克不好意思了。

“哪兒的話。”他說。

“瞧!”那人脫了帽。

他隻有一隻耳朵,還牢牢貼在腦袋半邊。而另一隻耳朵隻剩下個耳根。

“你以前看見過這樣的長相嗎?”

“沒見過,”狄克說道。他看了真的有點惡心。

“我受得了。你那個樣子難道以為我受不了,小夥子?”那人說道。

“才不是呢!”

“嗯,是的,他們的拳頭落在我身上都開了花,可誰也傷不了我。”那小個兒說道。

他瞧著狄克。“坐下,”他說道,“想吃點東西嗎?”

“別麻煩了,”狄克說道,“我要趕到城裏去。”

“聽著!叫我昂特好了。”那人說道。

“好的!”

“聽著,我這人有時候有點不大對勁。”那小個兒說道。

“怎麼啦?”

“我是個瘋子。”

他戴上帽。狄克忍不住想笑出聲來。

“難道你很正常嗎?”他說道。

“不,我不好。我是瘋子。呃,你發過瘋嗎?”

“沒。你怎會發瘋的呢?”狄克說道。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昂特說,“你一旦得了瘋病,那個時候自己是不知道的。你認識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