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沒有動，那女人的臉色卻馬上陰雲密布，眉毛都豎了起來，她用一根顫抖的手指指著我，飛沫都噴到了我臉上：“小……小雜種，你敢蔑視老娘？！”
“你叫阿憶什麼？”娘親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冷冰冰的。
“小雜種，怎麼啦？難道他不是嗎？他那父親，哼哼，本來就是一個篡位的……”
“啪——”我驚住了，娘親那一瞬間眼眸中閃過的怒意是我前所未見的，她咳得彎下了腰，臉頰泛著紅，而王掖庭令的半邊臉頰上，清清楚楚五根指印，正迅速紅腫起來。
“誰，也不許侮辱這孩子的父親！”
“你，你敢打老娘？！你好大的膽子！我告訴你，你別以為太子殿下來看過你們幾次，我就不敢把你們怎麼樣！老娘告訴你們，太子殿下不過是可憐你們，略說了說。這掖幽庭，還是老娘說了算……”
掖庭令氣得說不下去，捋起袖子，一隻肥大的手掌便要往娘親臉上招呼。
我急得哭了起來，她決不能打娘親！
“住手！”威嚴而清越的聲音響了起來，李嬤嬤驚得身子一顫，立刻伏在了地下，甚至不敢抬頭望他一眼；他身後數名親隨，以眾星捧月的姿態拱衛著他。
赭黃長衫勾勒著他瘦削的身形，衣襟上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龍似乎要破天而起。肩頭一襲玄色鶴氅，潔白的羽根根豎立，風拂過，好似要羽化登仙，卻又帶著高貴的氣質。此時他周身散發著淩厲的氣勢，與我往日見到的他，判若兩人。
這個人我是認識的。他極少來我們院子，來了也不過遠遠站一會兒，我邀他進屋喝杯茶他都不肯。記得他第一次來，我也是這般被欺負，是他攆走了欺負我的人，即使在那時，他的笑容也是溫暖而和煦的。他笑著撫摸我的頭，輕喚著我的名字，笑容足以溫暖十裏嚴冬。
此時他麵容冰寒，鳳眸之中噴射的怒火能把瑟瑟發抖的王掖庭令灼穿。
王掖庭令哀哀哭泣著，隻是磕頭。
他負手，冷然道：“王掖庭令方才所言，本宮聽得一清二楚。本宮早已有令，善待這院中三人。王掖庭令是把本宮的話當作耳邊風了嗎？——你方才說宮人李氏言語不敬，你自己的言語又何嚐敬了？妄自揣度本宮心意，豈是這宮中當有的規矩！”
他聲音越發高亢，王掖庭令越發驚慌，拚命磕著頭，我偷眼望去，額頭已是一片青紫。
他道：“你蔑視本宮之命，自己知道是什麼罪名吧。”
我有些害怕這樣的他，緊緊抓住了娘親的衣角，卻發現娘親的眼眸中沒有欣慰，隻有一片黑暗的泥沼。
掖庭令哀叫一聲，連滾帶爬地爬到他身側，抱住他的緞靴痛哭起來，說了好些我聽不懂的話，他卻不為所動，厭惡地抽回緞靴。
他轉身吩咐了一句，便有幾名侍衛服色的男子上前來，拖起王掖庭令便走。王掖庭令像死人一般不再反抗，眼角卻滴下一行濁淚。
不知為何，我忽然覺得這樣的王掖庭令有些可憐，想來日後也欺負不了人了。想想還是大著膽子走上前去，小聲對他道：“太子殿下……你，能不能饒了她一命？”
太子殿下，我聽到別人就是這麼稱呼他的。我也這麼叫總沒錯兒。
他一愕，細細打量了我一番，道：“這個女人這樣待你們，你還要替她求情？”
他的目光分明如此溫和，我卻不知為何感到一陣慌亂，隻默默點了點頭。
他又注視了我一會兒，道：“好罷。既是小公子求請，本宮便赦你死罪。傳令：褫奪王氏一切官職，貶為奴隸，幽於掖庭，永世不得出。你為掖庭令時苛待他人，今日合該嚐嚐他人之苦。”
王氏痛哭流涕，被侍衛拖走了。
娘親忽然道：“妾身疾病纏身，怕過了病氣給殿下，先行告退了。”李嬤嬤忙上前扶著娘親，娘親沒有再回頭望一眼，那背影分明是倉促的。
我便要去追娘親，他忽然道：“阿憶留步。”我的名字自他口中吐出竟是那般好聽，我竟戀戀留步，想聽他再喚我一聲。
春風拂過，我嗅到他身上淡雅的清香，是海棠吧？很好聞。我也許會貪戀他的懷抱，就像貪戀李嬤嬤的懷抱一樣。
我轉過身，他微微的笑。“你可願離開這裏，和我住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