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母之殤(1 / 2)

政和四年七月,懷帝崩於北宮。皇太子於柩前即尊位,素服舉哀,感動左右。以帝天子血脈,育於承明殿。

我立在丹陛下,驚歎的望著承明殿。這裏,便是我和娘親日後生活的地方了。

我記得很清楚,有一段時日娘親換上了白衣,還讓我和李嬤嬤也換上素色的衣裳。那日太子殿下來掖幽庭看我們後,我們的飲食中便有了肉食,此時也全撤去了。我問娘親這是何故,娘親搖頭不答,追問幾句便會大哭一場,嚇得我不敢再問。有一日晚間我做了噩夢,跑去找娘親,聽到娘親又哭了。悄悄地瞧,娘親正緊緊握著一個人偶,頰邊還掛著淚痕。她神色有些不同尋常,聲音也極低,我仔細地聽,娘親道:“慕容彥……你運氣倒是好,竟就這麼死了。陛下吩咐的事,我怕是做不了了,”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卻不同往日溫婉的笑,我看來很是難過,“不過這樣也好……陛下等了我五年,想來是等不及了……你死了,我可以去見陛下了。”

娘親還說了很多話,我卻一句也不懂。隻惦記著娘親所說要去見陛下,這陛下又是何人,娘親為什麼要見他?

次日我把此言同李嬤嬤一說,李嬤嬤的臉卻瞬間變得慘白,手中端著的藥碗“啪”地掉落,摔了個粉粹。她跌跌撞撞地衝進娘親的屋子,再出來時滿麵淚痕。我有些慌了神,問李嬤嬤時她卻一個字也不肯說,再抬頭時目光渾濁而茫然,好像老了十歲。

“殿下啊,你記著,娘娘說的話你要徹底忘掉;忘不掉時,也萬不可對第三人說起,提一個字兒也不成!……”

我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還有……連對那位太子殿下也不能講,切記切記!”

這是為何?我卻有了些疑慮,“那位太子殿下對我們很好啊……”

“不能講!”李嬤嬤扣住我的肩頭,語氣焦急,“殿下你記著,若是想保住你的命,還有娘娘的命,就記住奴婢的話!”

又數日,一輛青布氈的馬車便載著我三人離開了掖幽庭,搬進了承明殿。據說,這也是那位太子殿下的安排。我想,下次見到他,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他。

無了白日的炎熱,再觀承明殿,卻有一種別樣的美。晚霞淡淡投射下一抹光暈,映的宮殿有幾分不真切的美。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飛簷上鳳凰展翅欲飛,涼風拂過,我身上薄紗的料子蹭得我有些癢,忍不住咯咯笑了數聲。

放眼望去,巍峨的宮闕鱗次櫛比,視線的盡頭,高高的宮牆將未央宮獨立出來,宮牆之外還不知有多少宮闕。夕陽將一座座宮殿的剪影拉得好長。微微眯起眼,隻得見厚重的紅與碧。

未央宮,盡顯帝王莊嚴。

清脆的鍾罄聲隱隱傳來,我歡喜不已,想像往日一般笑鬧,望見丹陛下肅立著的兩名侍衛,終於打消了念頭。此間盛景是我在掖幽庭難窺其萬一的,我十分害怕,若是做錯了事,再被送回掖幽庭。

尤其是娘親,她的身子還沒好利索,若是再回到那種地方,病怕是更難好了。

回到寢殿,我正準備將娘親前日教我的詩再溫一遍,一會兒背給她聽,李嬤嬤便進得室來,輕聲對我道:“殿下,娘娘請您去一趟。”我哦了一聲,匆匆忙忙披上外袍,便往西暖閣方向去。

懂些事情後,我常常深自悔恨,那日為何如此大意,不曾注意李嬤嬤眼角閃爍的淚光,甚至……不曾看出娘親的異常。

悔恨也無用……那時的我太過幼齒,即使注意到了想來也不會往那裏想吧……

我進去時,娘親衣飾整齊,打理整潔的鬢邊一朵盛放的海棠,正端坐在榻前,見我進來,微微的笑。

我撲到她懷中,她懷中溢著淡淡的香,不是往日皂莢的香氣,更加好聞。

我抬起頭打量著她,由衷地讚歎:“娘親,你真好看!”

娘親笑了笑,緩緩撫著我的後腦勺,道:“真的好看嗎?你沒騙我?”聲音輕得好似夢囈。

我用力點點頭,道:“娘親這衣服也很好看。”

撫著我後腦勺的手一頓,我聽見衣衫悉索之聲。娘親笑道:“是啊,這料子是天水碧,他最喜歡的……我穿著這衣裳去見他,他一定高興。”

我轉過臉來,疑惑地望著娘親:“他?他是誰啊?”

娘親不再笑了,定定地望著我。“傻瓜,他當然是你的爹啊。”

爹?在掖幽庭時我不是沒有聽過這個詞,曾經有幾名年長的孩子用石頭砸我,罵我是“沒爹的小雜種”。我不懂是什麼意思,那時娘親正染著病,我去問李嬤嬤時她卻喟然長歎,淚水滾滾而下。我以為勾起了她的傷心事,不想再問,她卻鄭重地對我道:“小殿下……你記住,你是有父親的。你的父親,是這世間最尊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