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此事，我不禁靜靜地將娘親望著，等待她的解釋。
娘親道：“阿憶，你要永遠記住，你是有父親的，他的名字，叫慕容蘭。他……過早地離開了我們，因此娘親將你撫養長大。你不要怪你的父親，他是這世間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的皇帝……”
“娘親你在說什麼呀？我的父親是皇帝？如果他是皇帝，我們為什麼要在掖幽庭生活三年，為什麼隨便誰都敢欺負我們？”我又訝異又不安，一句句地追問著，好似是在盼娘親給我一個解釋，也好似，是要那位皇帝父親給我一個解釋。
娘親緩緩伸出一隻手打斷了我的話。“阿憶，你不要插嘴，隻聽我說就好，我說的也許你現下聽不懂，你隻需記在心裏，日後就懂了。”
我想了想不該違逆娘親，心裏雖然還有諸多不解，卻仍是住了嘴，聽娘親說下去。
“四年前，娘親在掖幽庭的土室中生下你，流了好多血……險些要放棄。孩子，如果當夜不是你父親，隻怕你再難來到這世間。
“他對我說：嫣兒，活下去，把孩子生下來，為我報仇。我一向聽他的，那時又怎麼可能不聽呢？他讓我生下你，我便生下你；他讓我報仇，我便報仇。當然，我心裏也恨透了慕容彥。
“是他害得你父殞命，是他害得我母子險些一屍兩命，是他害得我們過了多年受人欺淩的日子，我怎麼可能不恨？
“那時我想，待你長大一些，我便將你父的仇怨原原本本地說與你聽，日後你便可以為父報仇……可是，孩子啊，你的眼眸是那麼清澈，不染一絲雜質；你的聲音是那麼天真，清脆玲玲的。雖然長在那種地方，你也不曾有過恨。我不想讓你的心靈過早被仇恨所侵染，那樣，我也許要不認識我的兒子了……”
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我的眼角，順著我的臉頰流下。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娘親還在努力笑著，眼眸中卻沒有了一絲笑意，依稀蘊著幾點晶瑩。好像要看到我的心靈深處，分明的溫柔卻如一柄利刃，攪得我的心血肉模糊。
其後歲月變遷，江山更迭，身居九五，母親的麵容在我腦海中漸漸淡去，這一刻的目光，我卻再不曾忘記。
我忽然牢牢地抱住了母親的腰，再不肯放手，像嬰孩時那般拱著她的身軀，呢喃道：“不要離開阿憶……”
娘親的身子一僵，隨即更加用力地摟住了我，我感到更多的淚水打濕了我的發。“不會離開你……”
我戀戀不舍地從娘親的懷抱裏鑽出來，伸手擦拭著娘親的臉頰，像往日娘親安慰我一般安慰她道：“娘親不哭了，娘親乖……”娘親破涕為笑，顫抖著手拍了拍我的臉頰，聲音有些不自然：“好，娘親不哭了，我還有幾句話，阿憶繼續聽我說好不好？”不待我回答，便繼續低聲說了下去：
“如果事情繼續下去，娘親雖然會感到對你不住，有朝一日也一定會把此事告訴你……我一個婦道人家，又是前朝的逆後，如何報的了大仇？隻有讓你來做這件事。這些年，我機關算盡，自己都快不認識我自己了。
“現在這樣，其實也沒什麼不好。仇人死了，你父親的大仇雖不是我替他報的，卻總算也兩清了。你父去世的時候，我本想追隨他而去，因為有你才斷絕了尋死的念頭……生下你之後，又是因為心心念念著報仇才活了下去。我真的太累了……你父親在天上，想必一直等著我呢。我便要去與他相會，你也不要帶著恨活一輩子，能夠……平平安安的，多好……”
娘親說著說著又笑了，笑得身子都有些不穩。她彎腰咳了兩聲，唇角隱隱有鮮紅的液體流下。
“我……我自私又軟弱，對不起……”
我本能的覺得娘親有些不對，喚了兩聲不答，我急了，一麵回頭張望一麵奔出了寢殿，想要找上次那位太醫來。
我隻記得在幽深的回廊疾奔，自己也不知要去往何處。回廊和殿宇都是一個模樣，華美的龍紋此刻好像在恣意地嘲笑著我。
我不覺疲累，隻是雙腳有些疼。
終於奔到了熟悉的漢白玉殿基前，我心下一鬆，腳下卻是一個踉蹌，重重摔倒在地上。接著後腦一沉，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失去意識前，我好像看見丹陛下影影綽綽立著一個赭黃色的身影，幾乎在我摔倒的同時，他搶步踏上漢白玉的台基，好像在呼喚著什麼。
沉醉在熟悉的海棠花香中，我的眼皮很沉，心也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