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皇,謝謝你(1 / 2)

時已入秋,窗外的葉簇簇地落,風拂過,更是平添了幾分涼意。

燭影搖曳,寢殿中炭火生得旺,帷帳輕垂的床榻上,一個瘦小的身影緊緊裹在厚實的被褥裏,聽到風聲,又是瑟縮了一下。

我冷得發抖。

窗外天已黑透,不時聽見秋風尖利的地嗚咽,像極了女人的嚎哭,一聲接一聲,透過薄薄的窗紗鑽進我的耳朵。風聲驟急,一聲高亢到極點的嘯叫席卷天地,那棵梧桐樹嘩嘩的響,我聽到枝葉斷折的聲音。

“噗”的一響,一陣閃爍,那支巨大的牛油紅燭倏地滅了,室內陡然一片漆黑。

我把被子抱得更緊了,拚命將頭埋進枕衾中,試圖去探尋熟悉的氣息。自那日起,我便搬來了西暖閣,偌大的宮殿,隻有此處我覺得安心。

室內一片漆黑,眼前也是一片漆黑。我蜷縮著發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日,他說的那句話。

他說:“做我的兒子吧,我會好生照顧你。”他的目光溫和,聲音卻是沉沉的,不像往日清越的聲線。

我好似沒有聽見一般,不住往裏床躲,一麵躲,一麵搖著頭,什麼話也不說。

那一刻,我渾然忘了他是誰,更不記得他對我的好。我也忘記了我是誰,我隻知道我好害怕,周圍的一切人和物,都是陌生而恐怖的。

我看到他的嘴唇在動,卻聽不到他說了什麼,後來,李嬤嬤急匆匆趕來,聽了幾句,也是一副驚恐的神情。她也在勸著我。二人的聲音編織成了一團嘈雜的毛線,我被緊緊捆縛起來。

許是我臉上的神情太過驚怖,許是終於厭煩了,他不再言語,隻靜靜地注視著我。那目光浩瀚如海,卻又清澈如溪,緩緩衝刷,我的心漸漸沉靜下來。

他卻站起身,拂了拂袍袖,留給我一個幹淨的背影。

我心底忽然有些不舍,很想喚他回來,終於隻能目送那一道挺拔如竹的背影遠去。

李嬤嬤的神色是嚴肅的,她對我說,那人是這世間執掌生殺大權的人,他的話,不可違逆。

就是不想遵從也得遵從。

我再問,她說,他已不是太子殿下了。那個人,是皇帝陛下。

我問李嬤嬤那我可以住在西暖閣嗎,李嬤嬤說這得問過他。

半個時辰後,傳來皇帝陛下口諭,是一個沒有胡子、聲音尖尖的男人來傳的,李嬤嬤要扶我下榻跪倒,那人說不用。

又半個時辰後,我的東西就被搬來了,不知多少日,我一直睡在這裏。不知多少個夜,因為怕黑,我一直點著燈。

今夜,燈滅。隻有無窮盡的黑暗和無窮盡的恐懼。

我強迫自己想些什麼,抵擋寒冷和恐懼。我不敢想娘親,若是想了,必然要哭出來。哭聲被新來的教養嬤嬤聽見,定然又會教訓我不曉事。

我也不能想李嬤嬤。最初幾日她原本陪我睡,後來忽然搬去了偏殿,白日才來看我數次。想到她我心裏一陣委屈。

如一道曙光,他的音容笑貌緩緩在我腦海浮現。瘦削筆挺的身形,溫潤的目光,堅毅的薄唇,還有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我認真地在心中勾勒著他的外貌,驚異地發覺自己在微笑。

他長得比那些侍衛太醫都要好看。就連娘親初次見到他,也驚住了。她怔怔望著他,喃喃道:“你……你是……”

想到娘親,我心頭又是一酸,趕緊自欺欺人地繼續想他。

聽到娘親這個稱呼,他微微一愣,溫聲道:“姑娘認錯人了,睿,是當朝太子。”

彼時我正躲在草叢裏,捏著泥人。聽到他來找我,莫名的慌了神,竟握著兩團泥巴從草叢裏站了起身。傻傻地道:“我,我叫阿憶……”

他的目光落在那兩團泥巴上,久久,久久,我的心砰砰直跳,他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感到很熱,想必臉也一定漲得通紅。他卻依舊歡暢地笑著,好像要把一生的笑都笑完。

我很奇怪,他為什麼要這樣不停地笑,到了後來,笑聲中沒有了歡愉之意,他卻還是不肯停。如果是不開心,他又為何要笑?

也許,這人是個怪人吧。

後來,他又來過幾次,再無那日的肆意,一舉一動都透著溫和。他總是笑著撫摸我的頭,我也喜歡他的懷抱,那股清香,嗅來安心。

可是……那日他說要做我的父親,我為什麼不肯答允,甚至想都沒有想一想?

我把頭深深埋入黑暗中,全然不知所措起來。他對我很好,是他將我接出了掖幽庭,我才得以看到這麼多新奇的事物。這些時日不見,我甚至隱約有些想他。可以說,我並不反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