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忽然不見了娘親,我什麼也不想去想,隻感到無盡的絕望與恐懼。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陌生起來,包括他。我的心很亂,隻想逃得遠遠的,離開這一切。
狂風呼嘯,我忍不住把頭埋在被子裏,將身子蜷的更緊。如果這一刻,能有人陪在我身邊就好了。可是四下裏靜靜的,隻有難熬的黑暗。我咬了咬唇,我懷念娘親的童謠、李嬤嬤溫暖的懷抱,甚至……就連他淡雅的清香,也彌足珍貴。
我忽然有些後悔了。如果那日我答應做他的兒子,此刻他是否就會陪伴在我身邊了?——他,一定很生氣吧。
李嬤嬤說,他是不容違逆的……可是那時,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想著想著,我的眼皮漸漸沉重起來,意識漸漸朦朧。似乎……和平日的睡眠不大一樣,倒有點像那日的感覺。頭,好沉啊……
我在一片黑暗中墜落。沒有聲音,沒有感覺,隻知道,我正從黑暗砸向另一片黑暗。
我害怕極了,伸出手想撈取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我大聲喊叫,聲音嘶啞難聽,我喚著娘親,喚著李嬤嬤,換來的卻還是黑暗的死寂。
我絕望了,我呼喚著我能想起來的一切,自己也不知道喊了些什麼,也許,隻是一些破碎的音節。
我不停地下墜,下墜。下方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怪石嶙峋的石頭堆,如果落在上麵,我必將粉身碎骨。
我感到我的四肢都麻木了,再喊不出聲音。離石頭堆隻有一尺,三寸,一寸了,我全身的血都凝固了。
忽然,石頭堆消失了,黑暗中,旭日東升。曙光中,他一襲赭黃長袍,眉底笑意清淺,張開的雙臂是我最溫暖的港灣。
沉沉落在他懷中,我心有餘悸,拚命往他懷裏鑽。他笑著撫摸我的頭,一如往日任何時候。
耳邊,是他沉沉的聲音:“你,可願做我的兒子?”
身子猛然一震,他在淡去,那抹曙光也漸漸消失。我從沒有像此時一樣急於挽留他,我抱住他的手臂,想說你不要走,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耳邊隱隱傳來人聲,我猛然驚醒。還是躺在西暖閣的榻上,身上蓋著錦被。周身黏黏膩膩地很不舒服,想是出了一身冷汗。我沒有睜開眼睛,而是眷戀地伸出手,那裏,是夢中他在的位置。
沒有宮人拖遝的腳步聲,他清越溫和的聲音響起:“你要什麼?”
我不敢相信地睜開眼,果然看見他坐在我的榻前,穿著記憶中的赭黃長袍。
我鼻子一酸,下意識地便想靠近他。那是一個好可怕的夢,我很希望他能像夢中一樣安慰我。
下一瞬,我又不安起來。那日他說要做我的父親,我卻把他氣走了,他想必……很生氣吧……
我縮在床角,終究是沒敢動。
他忽然站了起來,抖了抖袍袖,在床沿坐下。望著我的目光仍是那麼溫和。他把我蜷縮的身子擺正,微微憐惜道:“方才你又發熱了,好在沒有驚風。莊太醫說你先天有些不足,需好生調養。這幾日什麼也不要想,好生養病吧。”
我默默低著頭,半晌才囁嚅道:“陛下,你……沒有生阿憶的氣嗎?”這個問題我已忐忑了好久,今日看他不像生氣的樣子,才大著膽子問出。
他微微一怔,疑惑道:“生氣?”
我輕聲道:“是呀。那日你說要做我父親,我……”
他恍然,笑道:“原來你說的是這回事。人各有誌,勉強不來。況且,父子之義需要緣分,不是急切間修得來的。緣分未到,我怎會怪你?”
他神色忽然嚴肅起來,道:“這次你生病,固然是上次沒有將養好的緣故,卻也是宮人怠慢不周。你是子時發的熱,執勤的宮女竟到寅時才發覺。耽誤了如許多時候。朕萬萬沒有想到,朕親口吩咐的事還會出紕漏,日後,我會挑一些可靠的人在你身邊。”
他頓了頓,又道:“你自己的身體你也要注意著,已入秋了,我讓禦衣坊為你裁一些暖和的衣服。太醫說你體質虛寒,萬萬不可著涼了。”
我靜靜聽著,心頭有說不出的感情在激蕩。整個人好像浸泡在陽光下,暖洋洋的。
他溫和地望著我,我忽然有了一種要流淚的衝動。他問:“你怎麼了?是不是身子有什麼不適?”
我輕輕掀開錦被,風還很涼,我不禁打了個哆嗦。他連忙將我摟在懷裏,伸手去拖錦被。我卻已經將頭深深埋在他懷中,輕聲道:“謝謝你——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