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壽儀,稱作千秋節。皇後出身高貴,更是國母之尊。三十壽辰,操辦頗為隆重。闔宮上下洋溢著喜氣,宮簷下掛著大紅燈籠,殿階上朱紅的毯,隨著步伐緩緩延伸到殿上。
椒房殿的宮女都換上了粉色的對襟大袖襦裙,腰係碧綠絲絛。見我進殿,齊齊行禮。
我整整衣冠,徑自走到主殿外徐徐跪下:“兒臣叩見母後,恭祝母後千秋。”
主殿殿門半掩,看不見殿內情景。我仍恭敬伏跪,半晌,方聽得一聲慵懶道:“嗯,既來了,便去偏殿候著用膳吧,本宮即刻就來。”
我道:“是。”身形一頓,便即起身,快步離開主殿。
跨進偏殿時微微一怔,因為偏殿已經有人,小小的身影正坐不住,不時溜下座椅,在殿內奔跑、跳躍,好一幅生動明麗的圖畫。
我忍俊不禁,笑著喚:“皇弟,我來了。”
逸兒驚了一下,轉過頭來的一刻,明明是做錯事的委屈表情,見到是我,才放鬆下來。他三步兩跳到我身前,像模像樣行了一禮:“皇兄有禮。”
我連忙扶住了他,這幾日忙於瑣事,不曾與他好好說過話。現下望著他酷似父皇的麵容,藏於心底的茫然又湧上心頭。
逸兒輕輕搖了我兩下,撒嬌道:“皇兄,想什麼這麼入神?快過來坐,逸兒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我被他連拉帶拽,不由自主地坐在桌邊。看著他興奮的神情,不由自主蹙了眉。
逸兒眉飛色舞,道:“皇兄,我外祖花將軍已經回朝了,外臣賀壽你便能看到他。我已有三年不曾見過外祖,當真是想念呢。”
我撫著逸兒頭發的手忽然停在半空,好像有什麼呼之欲出。思索一瞬,試探著問:“皇弟,你的外祖,可是驃騎大將軍花穆花老將軍?”
逸兒嘟嘴道:“這是自然。皇兄你不會竟忘了吧?”
我默然不語。驃騎大將軍花穆是一方君侯,勢力滔天,朝野上下盡人皆知。我又怎會不知,花穆便是皇後的父親,更是逸兒的外祖。隨著一句緩緩問出,心神漸漸清明。疑團好像盡數被擊破,去了疑惑,我心底卻又生出幾分茫然來。
就在眼前的答案,我卻從未想到,抑或,我不願意相信。
史書翻遍,不乏父子兄弟因權力鬥爭疏遠,乃至倪牆的例子,我每每深自歎惋。
因為對花家的忌憚,故而疏遠自己的親生兒子——親曆了這宮中的傾軋,今日的我也許能夠理解父皇的選擇,可是,望著一派天真的逸兒,我心頭仍不禁微微發酸。
逸兒,究竟是無辜的呀。
我正在出神,廊外忽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刷”地一聲,太監一甩拂塵,尖聲唱喏:“陛下駕到——皇後駕到——”
我一震,猛然站起身,正對上他溫潤如昔的笑意。
一時竟有些愣了,百感交集,我竟忘了下跪行禮。怔然向前邁了兩步,隻是瞧著他。父皇眉心微微一擰,輕咳了一聲,我卻並未察覺。
皇後不無諷刺地道:“太子一貫最是知禮的,怎麼今兒見了陛下與本宮,竟連禮也忘了行?”
我恍然驚覺,連忙告罪,撩衣跪倒:“兒臣失儀,請父皇責罰。”逸兒也忙跪到我身邊。
皇後冷哼了一聲。我深深伏在地上,直到父皇道:“罷了,太子平身吧。切記,你是太子,一言一行都需注意。”
皇後繡著乾坤地理紋的長袖一拂,竟搶在父皇前入了座。父皇眸光一閃,揮退侍從,緩緩在主位落座。此情此景司空見慣,我卻再無了隱隱的黯然,父皇對她的遷就,終究隻不過是一種手段嗎……
千頭萬緒理不清,這一餐飯吃得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