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行禮便起身行禮,當祝壽便舉杯……逸兒一直在嘰嘰喳喳,我埋頭扒飯,不時向最近的菜伸幾筷子,渾然沒吃出滋味來。直到筷子與玉盤輕輕碰撞的叮叮聲響,我下意識地抬起頭來,一雙寧靜平和的眸子正將我望著。
“朕記得太子平日最不愛吃這道炙烤鴛鴦,說太過油膩。今日怎麼吃了這麼多?”聲音是調侃溫和的,我卻陣陣心虛,仿佛他已看透了一切。
我忙低下頭,掩飾道:“兒臣……兒臣隻是覺得挑剔飲食不唯無益於身體,更非人主之所為,”我暗暗咽了口唾沫,低聲道:“故而……”
故而不下去了,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越發困窘。此時他一定用溫和的目光靜靜注視著我,我的頭低得更低,與他目光相觸的一瞬,也許我會暴露一切。
時間仿佛停滯了。我從未如此慶幸聽到皇後尖刻的聲音:“太子這話的意思是,你吃下這一盤炙烤鴛鴦是勉為其難嘍?太子的口味真是別致,專挑名貴的菜肴來“勉為其難”,本宮可真是開了眼界。這道鴛鴦,本是本宮壽辰禦膳房特地為本宮做的,是白頭偕老的好彩頭。今番全被你吃了,陛下與本宮吃什麼?”
我歎了口氣,起身離席長跪:“兒臣貪口腹之欲,一時忘懷,請父皇母後恕罪。”
然而皇後這次沒打算輕易放過我,冷哼一聲道:“太子吃下這一盤鴛鴦,是否不想我與你父皇雙宿雙棲?”
我一震抬頭,心跳窒了一窒。還不曾想好如何應答,小腹忽然一陣刀攪般的疼痛,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來。我緩緩俯下身去,汗水滾落在錦毯上,胃部的痛感牽動了全身的神經。
我咬了咬牙,竟忘了自己身有胃疾,脾胃比常人虛弱得多。這些年來雖精心調養,飲食卻也以清淡為主。今日吃下了一大盤肉食,脾胃承受不住了。
我冷汗淋漓,不敢開口辯駁,消耗僅存的體力。明日外臣朝賀,我身為太子必須在場,可萬萬……不能病倒……
痛感下五識更加清晰。靜默一瞬,父皇終於道:“罷了,太子起來吧。朕讓禦膳房再做一份就是。一盤菜肴,吃了就吃了。倒是太子,可是心中有什麼事?你今日的心思,好像不在這賀壽上。”
心又是一提,我費力地開口:“謝……父皇關懷。兒臣,無事。”閉上雙目,暗暗積攢力氣,一咬牙站了起來,每邁出一步,小腹便針紮一般疼痛。
撐著坐下,我悄悄拭去了額頭的冷汗。自知麵色一定難看,索性深深埋著頭,以免露了破綻。
父皇道:“宮中規矩,食不過三。你今日吃了不少,數月之內,這倒炙烤鴛鴦是不能端上桌了。”
我低聲道:“兒臣遵旨。”右手悄悄按上了小腹。
父皇頓了一頓,我感到他的目光凝駐在我身上。整個人仿佛浸泡在一汪溫水中,和緩而平和,溫暖而舒泰。
他啟唇,溫和而關懷:“朕記得,太子脾胃不調,吃不得這些油膩的東西。今日吃了許多,身子可有不適?”
心田一寸一寸溫暖起來,胃部的疼痛仿佛也減輕了許多。這些年來,自己不是一直被這樣關懷著嗎?父皇所做的一切,定然有他的道理。隻要知道……他是一個好父親,我還在質疑什麼?
這樣一想,我便感到通身的舒泰。以袖掩口飲下一盞熱茶,皇後忽帶著笑意道:“今日本宮壽辰,不提不愉快的事。本宮聽聞,兩個孩兒都為母後準備了壽禮,不如呈上來看看吧。”
握著茶盞的手一頓,小腹又是一陣絞痛。我緩慢卻是平穩地將茶盞放下,靜待這場戲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