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聲道:\"是。兒臣請父皇明示。\"
父皇站起身來,負手在禦案後走了幾周。我見狀也要起身,他擺擺手示意不必。我微感忐忑地虛坐著,父皇道:\"朕之所以罰他們,一者,是為了寧國侯;二者,卻是因為他們訕君賣直,已經觸碰到了朕的底線。\"
寧國侯花穆權傾朝野,父皇此番明處賣花穆一個麵子,暗中以言官事對其警誡——唯有天子,才有處置群僚的權力。至於這二者——
我喃喃道:\"訕君賣直。\"回憶起禦史們近乎瘋狂的言辭,倒真有幾分訕君賣直的意味。他們跪在殿外\"勸諫\"時,我頭腦裏也閃過了這個詞。可是,如何得知他們是否當真忠直呢?
父皇微微一歎,道:\"父皇好歹也做了十餘年的皇帝,還不了解自己的臣子嗎?男兒誰人不想留名青史?禦史台不是一個建功立業的好地方,直言倒會得罪不少人。便有人動了歪心思,諫言惟恐不聳人聽聞,奏對惟恐不咄咄逼人。目的無非是激怒朕,他們便可青史垂名。朕幾番容忍,他們反而愈演愈劣。不懲戒一番,朝綱會越發敗壞。\"
他踱回案後坐下,疲倦地揉著額,道:\"阿憶,朕命德清去傳旨,他們定然不肯起身。\"
我細細咀嚼著父皇方才的話,半晌才後知後覺道:\"不肯起身?怎會?\"
我語音未落,禦書房外已響起德清戰戰兢兢的聲音:\"陛下,諸位大人不肯起身,他們、他們說道……\"
父皇道:\"你但說無妨。\"
靜默一瞬,德清猶豫了一會子,終於顫聲道:\"他們說,如要他們起來,陛下必須親自駕臨,向他們,賠、賠不是……\"
我聞言,嗆得一陣咳嗽。
讓父皇去向他們賠不是?他們是把自己當作周觀政了麼?
如此要君,實在過分。觀他們的舉動,\"訕君賣直\"的用意其實頗為明顯,隻是我出於同情,並未能靜心分析,眼下卻是信了。
我試探著問:\"父皇?\"如今該如何收場。
父皇沉默一瞬,淡淡道:\"去告訴他們,朕的處置沒有錯。朕已經赦他們起身,他們隨時可以回府。——如果他們執意跪著,也隻能在宮裏待到宮門下鑰。\"
我咬了咬唇,這些人居心不純,我亦鄙棄。可是……
心頭仍微微發堵。
我低聲道:\"若是他們暈厥過去,可如何是好?\"
\"交由太醫院執勤的太醫診治。\"平靜無波的聲音。
我默然。
良久,他輕聲嗟歎:\"覺得父皇狠心,是麼?\"
我輕聲道:\"不會。因為父皇是天子。\"因為是天子,所以不能隨心所欲,所以要有一副當硬則硬的心腸。
這一點,身為太子的我是深知的,卻總難做到。
我……真的適合做一個儲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