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官場(下)(1 / 1)

父皇道:\"近年來多行仁政,朝綱有所廢弛。心存鬼胎者有之,結黨營私者有之,貪賄之事更是防不勝防。朕有心整頓朝綱,還朝野清平。可是百官惰怠了這麼些年,朕……又不想趕盡殺絕,行事留三分餘地,不免處處掣肘。朕遲鈍至此,若非寧州水患,請求朝廷賑濟,隻怕國家要被蛀空了才知曉,\"他輕歎一聲,\"如今,也差不多蛀空了。\"

他以手支頤,眉目間無力的線條又深了幾分。

下腹又開始隱隱作痛。我慶幸自己此刻是坐在椅上的,連忙垂下頭。卻不曾留心他的神情。我緩過一口氣,問道:\"兒臣愚鈍,父皇為何不追查此事?\"

父皇沉默一瞬,道:\"牽一發而動全身,你懂了麼?\"

在他麵前,我的心總能靜下來。平靜地想了想,我猜測道:\"是否牽連人數甚廣,徹底清查,父皇憂慮官位無人替補?\"

父皇點頭道:\"官位空缺,朝廷無法正常運轉。你思慮周詳,其一說的不錯。這其二,卻是因為這朝野的黨派之爭。

\"朝中官僚多結朋黨,或為利益,或為權力互相勾結,不同朋黨之間則勾心鬥角。認真查起來,真正清廉的官員隻怕屈指可數。人人自危,原朋黨定然緊緊抱成一團,甚至敵對的朋黨也會加入進來。把朝廷比作大樹,朋黨之間關係之複雜好比參天大樹的根。處理起來,稍有不慎,這棵大樹就會倒塌。\"

我緩緩闔上眼睛,仿佛看到萬千百姓被洪水吞沒的景象。

\"如此,便任由這些貪官汙吏戕害百姓嗎?\"聲音竟是帶了幾分悲涼。

良久,良久的寂靜。睜開雙眸,父皇已背對著我站立,仍是挺拔如竹的背影,每一筆線條卻透著與他年齡不相符的蕭索。

恍恍惚惚意識到,也許我的話觸碰到了他生命中的一處痛。心痛後悔,更悲哀地發現,自己原來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的,\"輕吟長歎,隱隱透著堅決,\"朋黨的勾結多為利益,瓦解起來其實不難,隻是,我需要時間。\"

我輕聲道:\"父皇可需要兒臣做些什麼?\"

他仿佛怔了一怔。

\"照顧好自己,\"我知道他定然微微一笑,\"好好在國子監讀書,多學一些治國的道理。我不需要你做什麼,更不希望你卷入朝局中來。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便足夠了。\"

他轉過身來,端詳了一下我的麵色。

\"皇後壽辰那日,你麵色便很蒼白。我料想是食了不少葷腥,脾胃失調的緣故。定然是沒有好生吃藥休息,今日還是腹痛罷?上月南蠻進貢了一味藥,朕問過太醫,對調理腸胃大有裨益。你且吃吃看——\"

他沒能說完。

我跪倒在他的腳下,緊緊抱住他的雙腿,終於失聲哭泣。

由哽咽難言到失聲痛哭,哭到最後,所有的情愫化作堅定。

父皇啊,阿憶何德何能。

我信誓旦旦要為你分擔一切,事到臨頭卻瞻前顧後;我空口許你盛世繁華,還沒有開始便畏縮不前。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儲君,你,便也不逼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你不讓我卷入朝局,一人扛起了本應我來分擔的重負,即使,它將要把你壓垮。

你說,你隻要我照顧好自己。我知道,你是要做我頭頂上的保護傘,為我擋掉所有傷害,甚至,為我鋪平日後的路。直到——我即位登基那一天。

父皇啊,我何德何能?竟是,這樣被你關懷著?

可是,對於你的良苦用心,我隻能辜負。

我是你親手擇定的儲君,不可能一生活在你溫暖的羽翼之下,終有一日,我要為大晉,也為你,撐起一片天。

我要學習著做一個優秀的儲君,做你優秀的兒子。隻有這樣,才無負於你的良苦用心,才能,保護你。

就像你保護著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