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以為,隻要讓人說話,事情就好辦了。好辦什麼?竇大夫倒是說了,冠冕堂皇,並且已經載入史冊,那又怎麼樣?不久就掉了腦袋。難道趙簡子是壞人嗎?很難說。他的兒子趙襄子滅掉智氏,三家分晉,趙國日益強大,在曆史上活躍了一百多年,至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山東六國,獨領風騷。
在這裏我不禁想起了孔子的學生子夏,孔子死後,子夏教授西河,也就是晉國。戰國的法家,都產生於三晉,可以說都是子夏的學生,或者他的學生的學生。子夏晚年兒子死了,眼睛瞎了,怨天尤人,痛哭不止,因而受到曾子的嚴厲批評。這都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而這就正是三晉文化的根。秦始皇一起手,先滅了三晉,其中他最恨趙國,曾親到邯鄲,把邯鄲夷為平地,這都不必細說。
秦國能夠迅速強大起來,也是靠法家政策,商鞅就是三晉人。所以秦國折騰得很凶,倒台也很快,二世而亡。曆史就是這樣,在精明人的手裏,就這麼糊裏糊塗地發展下來。要說有規律,似乎也沒有;要說沒規律,似乎也有點,就看你怎麼看,怎麼說了。
三晉欲專天下的霸道思想,並不從趙簡子開始,在晉文公時就形成了。晉文公即位第二年就想用兵中原稱霸,子犯說民不知義,於是納周襄王以示義。晉文公又想用兵,子犯說民不知信,於是伐原以示信。晉文公說可乎?子犯說民不知禮,於是大(檢閱),令民知禮,最後一戰而霸。(詳見《晉語》)在這裏,信、禮、義等等,不是道德,而隻是策略,可見不是真的。因此說法家都產生於三晉,絕不是偶然的。孔子說:“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論語·憲問》)譎者,詐也。嗚呼,良有以也。
不過,話又得說回來,孔子知道認命,知道君子諱傷其類,知道擇主而事,所以非常聰明,非常偉大。竇大夫能說真話,擲地作金石聲,不怕殺頭,所以雖然不太聰明,卻也十分偉大。至今還有竇大夫祠留在人間。山西人不簡單,隨你曆史情況如何,他們尊重自己的鄉賢,念念不忘竇大夫。趙簡子的祠堂在哪裏?沒有。鄉民們到現在隻知道有個竇大夫,不知道趙簡子是何許人也。
據傳說,日本鬼子打到太原,問竇大夫祠在哪?太原人說不知道。也許他問的那個太原人就是不知道,也許知道不告他……也許就連這打問竇大夫祠的事,也是瞎編的。不過,怎麼不編別的,偏偏編個竇大夫祠呢?
人們的記憶就是曆史,稱王稱霸的英雄人物們,轟轟烈烈的不可一世,總歸也都過去了,到現在留在記憶中的,隻有一個真正的士君子、賢能的竇大夫,他的死,標誌著陰謀家野心家控製了曆史。孔子沒死,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